知青下乡那年,我们生产队来了一对孪生兄弟
文:孔令侠
图:来自网络
一九七零年底,又一批知识青年响应号召从城市来到了农村。分配给我们生产队的是一对孪生兄弟。姓钱,哥哥叫钱明,弟弟叫钱朋。
通常人们对双胞胎的概念是,若是同性别的兄弟姊妹相似度,差不多在百分之九十九之上,除了自家人能分的清,外人很难快速的辩认出来。可是他们俩不一样: 哥哥个矮,长的白净、秀气,文质彬彬;弟弟五大三粗,皮肤红中透黑,脸上长滿了青春痘。那年他们十七岁。
被生产队长派的马车接进村的时候已是傍晚,把兄弟俩临吋安置在预先腾出的牛屋耳房里。放下行李,队长便把第一顿饭派在了我们家。一是我家是离生产队场地最近的一家,再就是当年我家是队里的“四属户”。
那时国家的政策是生产队必须按人头分配给四属户平均口粮。如果挣的工分不够口粮钱,就交差额,叫“透支款”。七十年代的农村贫穷又落后。能吃上平均口粮,还有人在外挣工资,算是“富裕人家”了。如今”四属户”、”透支款“等等这些名词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接到“任务”,母亲便张罗着做饭,那年月的饭其实很简单,无非是稀饭、杂面馍馍和咸菜。饭上桌时,怕他们害羞,母亲便把我们姊妹几个赶进里屋去。透过房箔的缝隙,就着微弱的煤油灯光偷觑着外间屋吃饭的他们。没想到城里人的饭量还那么大,那个弟弟,光稀饭就喝了三大碗。
自第二天起,兄弟俩的乡村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民以食为天”,首先是吃饭问题。生产队事先就在住房的门旁边为他们支了口锅,置了简单的炊具。每天天蒙蒙亮,场那边便浓烟四起,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场。远远望去只见一人站立着,手里拿着两米多长的枯树枝,当作烧火棍,笨拙地企图将柴草拥进灶堂内。
烧锅这件事对农村人来说是举手之劳,简单易行。可是对于昨天还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的小知青们来说并非易事,尽管使出浑身解数,大部分柴草仍在锅门口外呼呼地燃烧着,另一人则站在锅台边等水开。之因柴草送不到锅底去,火的利用率太低,往往一顿饭需要一两个小时,其实锅里也不过就一把挂面而已。
一次去场里上工,一个邻家大婶见他们还在烧着火,关切的大声问道: 钱明钱朋咋揍(做)的(饭)?问者真心实意,却引起一阵哄然。后来这句话一度被队里年轻人重复来重复去,成了调侃兄弟俩的常用语。之因吃饭问题成了俩兄弟一大难题,生产队长便派我和另一小姐妹彩霞姑娘为他们”滚煎饼”,顾名思义,就是把一块和好的面块放在烧热的鏊子上,两只手快速地一圈圈的扒拉着,滚动的面被随即粘在鏊子上薄薄的一层,揭起来就是一张饼。
那天正好是个阴天,有谚语道:“天若晴,烟打蓬。” 阴天则不然,加上柴草泛潮,生出的浓烟不是升腾起来向门外飘去,而是在屋里上下翻滚着。我和彩霞姑娘被烟薰火燎的鼻涕一把泪两行……最终滚出了一尺多高的煎饼。后来逐浙熟悉后还曾开玩笑的问起他们吃煎饼时,是否吃出点特殊的味道来。
农村人虽然贫穷和木讷,却不乏纯朴和善良,如家后的满二奶奶,每当有另样的饭食总忘不了他们,老人家那满含慈爱的目光,就象是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对俩兄弟小小年纪即远离父母,只身异乡,常常心生怜悯。她一辈子无儿无女,生命中虽有缺憾,但不缺与生俱来的母性情结。
接下来就是干农活了。常言道:“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其实不然,农活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一定的技术和技巧。万事开头难,初时一天活干下来,常累的一瘸一拐,手上无数次磨出′血泡。老二个子大力气也大,几个月下来,地里与场里的活计已不在话下。如锄、割、镂、耙、插秧、扬场、垛垛……样样拿得起。随之,“千斤不倒”的绰号也应运而生。不只说他力气大,也包含着几分赞誉吧。
次年春天,生产队在村子的中间地带为他们盖起了新居,两间朝阳住房,一间小西屋作厨房。从此这里便成了当时的年轻人唯一聚集和娱乐的场所。茶余饭后,阴天下雨,以及无所事事的傍晚,无不相聚在这里。或嘻笑打闹调侃,或用尚不多的文学知识冒然涉猎四大名著,唐诗宋词。
时而听二弟钱朋讲述”克雷洛夫寓言”,“叶尔绍夫兄弟”……兄弟俩外貌不同,性格也截然相反,弟弟活泼热情;哥哥则性格内向,从不参与热闹,喜欢独处。常常在收工后一人拿根竹笛,或去草垛的旯旮里,或去空旷的田野中。袅袅笛声随风飘荡着,将落日余晖笼罩下的乡村渲染出诗意,常常使人产生莫名的情愫。这是不善言辞的哥哥用优扬恬淡的音符来抒发内心的情感吧。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的吃水是这样的状况: 全村人一囗井,井上有特制的”约“杆子,是一个有一定长度和粗度的大木棍。前头栓着绳子和钩子,后面坠块大石头。打水时把水桶挂在钩子上,拽着绳子需用尽全力把木棍往下压,当水桶贴上水面时,晃几晃,再猛一砍,水桶才能灌满水。提一桶水不仅需要力气,需要技术,还需要冒很大的风险。
村里几百口人一口井,井边打水人不断,井台始终保持着湿滑,稍不留意,就会掉进井里。当年母亲体弱多病,我们姊妹的力气还不足以拉动绳和杆。说实在的,吃水是我们家最愁人的一件事。
兄弟中的弟弟便伸出了援助之手,每天给挑一担水。常常天还不亮,我们都还未起床时,只听叭嗒叭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哗的一声,将水倒在院内储水的大缸里。日复一日,直到农村兴起了压水井而止。至今提起此事我们全家无不心存感激。我母亲也是善良之人,为了表示感谢,不仅经常不断地为他们送吃的,还给予各方面的关心及生活中各种小帮助。
在与知青兄弟相处了五年之久的一千八百多天里,发生着许许多多可圈可点的故事。每当打开尘封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可是之于他们,我们仍不过是局外人,作为知识青年的亲历者,不知又作何感想呢?
几年前偶然在旧报刊上发现了钱朋于二十多年前写的一首小诗: 题目是《插队二十周年》, 诗中道:
收思敛迹,廿载岁月时忆起。
少小匆匆,抛扯人间不了情。
缘牵沛县,风夕霜晨书作伴。
莫道蹉跎,收拾山河重奋蹄!
诗中一个“缘”字,表明了对插队落户之地方的眷恋之情。既然“时忆起”,岁月的消失,并没有淹没对他们的记忆。五年中,虽然没有多少传奇和悲壮的经历,可是在这里曾付出过青春,流下过汗水,从苦乐参半的生活中不断地成长着,磨炼着意志,增加了阅历,得到过父老乡亲的关照和呵护。这是刻在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光阴荏苒,如今半个世纪过去,自两兄弟返城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因为我也离开了家乡许多年,很少听到有关的消息。据说,老大回城后进了工厂,爱好文学的老二,通过自己的努力最终做了影视编剧。
据说他们曾数次回来过,一是看望乡亲们,二是于他们生命中的第二故乡里再寻觅一下旧时的足迹。同时他们还对依然处在贫困中的玩伴们,给予了不菲的资助。真是善良的有情有义的两兄弟!
算起来他们俩人如今也差不多已年近古稀,应该早已退离了工作岗位。在此唯有衷心祝福他们一切皆好。东隅已逝,安度桑榆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