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建波║老槐树(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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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我只希望它继续活下去。
在村庄的中心,老井的旁边,这一棵年老的槐树,依然在季节的风雨里挺立着。层层叠叠干枯的树皮,记载着走过的岁月的风霜,有多少年了呵?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更多?
唯一能够肯定的一件事情,所有的村人,所有的族人都是它的子孙。包括远嫁而来的媳妇们,都是它的子孙。因何机缘,一颗种子成长为一棵大树;因何机缘,一棵大树参天而起,直插云霄,伴随着时光,笑看云起云落,闲看春去秋来。这已经无法考证。太久远的时光都会给人带来错觉,时光的悄然溜走不会激起任何人的注目。只有在苍茫岁月堆叠过久,曾经的时光玉石一般纷纷碎裂的时候,我们才会恍然意识到,时光已经离开了这么久,岁月的重量原来如此深沉。
我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我只希望它继续活下去。
陪伴着村庄,老槐树成长了多少年。我不能理清村庄的成长发育史,我知道它成长了多年,才有了这样的气候。在现代化日益发展的今天,在城市化膨胀扩张的今天,我不知道它的命运会怎样,我只希望它能继续活下去。
老槐树记载的时光牵连着无边无际的眺望。逝去的先人,永远停在村庄的南边,那一片太阳映照的山岗,随时都有温暖的阳光。麦田多么翠绿,远远的,那是我们的田野,远远的,那是我们的春天。老槐树记载着时光的流变,一年年,一岁岁,年轮一圈圈拓展,风霜记在木质的内心里,老槐树,你的花香,熏醉了多少陈旧的年岁?
村里的青石板路洒满了星光,灰尘堆满的角落,多少的精灵曾经居住过?漫长的路上,多少族人曾经走过。夕阳西下的时候,牛铃声声,羊群顺着山坡滚了下来,山野的气息弥漫在黄昏的天色里。飞鸟飞回,飞到我结满蛛网的窗里,我看见屋檐之下巢穴里的燕子,它们的目光多么柔弱,多么善良。
历史就是一个人老去的呼吸,历史体现在每个人的身上。皱纹一圈圈堆满了我的眼角,视线纠结,交错出现的时刻,我看见风雨之中那些渐渐走远的脚印,走向远方去,走向异乡去,寻找陌生而必要的生活。历史就是回望之时左心房软弱的一次颤动,就是血液流动之中偶尔遇到的风霜。冰凉下来,与老槐树的心跳接近,与老槐树的梦境重叠。
老槐树静静守望着时光,一圈圈老去,一次次忘记,老槐树展开空白的纹理,让时光的痕迹堆满,用炙热的心怀捂热季节的眺望。多少年,老槐树静立在老井的边上,密密匝匝的叶子,隔断了阳光,留给老井一片清凉。
清亮的井水,潋滟的波光。青苔微微晃动,水底没有鱼虾。
陈旧的梦靥收留悲伤的叹息,在风雨里,一幅幅定格的画面,是否说着“二十四桥明月夜”?破旧落后的村庄,远远没有如此美好的景致,但是白云叹息的时候,彩霞普照的时候,我依然在灰尘飞腾的瞬间,能够体会如此柔软的感动。
我不知道我的追忆还能够上溯多少的年岁,在我出生之前,在我消陨之后,时间还在流转,风声依旧,只有天空之中那些飞翔的鸟儿,用一条条重叠或者不重叠的飞行线路,记载着生命的痕迹。生生不息呀!生如夏花,死若秋叶!生命不是传说,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就是老槐树守住的那一圈圈寂寥的时光。
它是活着的呀!它蓄积着生命的源泉,它保存着季节的韶光,它收藏着岁月的温存!它是活着的呀!但是它从来不言语,从来不喧嚣,只在时光的深处,静静停留着!做一个见证者,不做一个休止符!
它是活着的。从遥远的过去的走来,从陨落的梦境之中走来,先人的眺望,古人的叹息,它都记载了下来。树干越长越粗,树叶越来越少,死去的部分越来越少,干枯的枝条就像一根根枯黄的头发,悬挂在树梢。却还有槐花!却还有槐花香!
丝丝缕缕,飘洒在空中,隔着多少年的时光,还是这样的香味,还是这样的感觉。也许我的祖先曾经见证了它的成长——
从一颗小小的种子入土开始,在春雨沃土的滋养之下,坚硬的外壳悄悄裂开了,生命开始了漫长的旅程!探头探脑,终于在一次不经意之间,探出头去,两片单薄的绿色的叶子,在风中遥遥晃晃。看见太阳了么?看见清亮的水了么?看见了。生命即将开始。
然后就是漫长的季节,小小的树的婴孩,细细微微的生命,从小小的芽儿开始,开始了漫长的汲取和成长。任何一阵风,好像都能够摧灭它?哪怕阳光再热一点点,它的叶子也可能焦枯了。生命如此脆弱,它却一直存在的。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它的存在,就是上天的恩赐。多少次的艰难困苦之后,大树终于拔地而起,终于有了参天的力量,直插云霄。
树身之上斑斑的伤痕,来自于雷电,来自于人为的毁坏,但生命不息,它活了下来!也许是几十年,也许是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老去了时光,苍老了容颜,深沉了记忆。
在风雨之中停顿下来,在空气之中留住生命的赞歌,活了下来!
古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老槐树也不太记得了,地心涌起的感恩的泉水,汇聚在槐树之下,最终汪为一泓清亮的泉,生命的源头。从此,人丁兴旺起来。
我的祖先在一个清晨抬起头看这一刻巨大的神树,树叶之上挂满了深冬的冰凌。干枯的树皮之中,藏着多少传说呀!我的祖先把脸凑过去,看了看,感叹了一声,拢了拢袖子,缩了缩脖子,走回堂屋里去了。
我的另一辈祖先在一个雨夜被一阵雷声惊醒了,点烛披衣而起,才发现窗外的老槐树已经被惊雷一劈为二,树尖像一把利剑一样扎进地里,树身分离的地方还冒着缕缕白雾。我的祖先惊呆了,神树重创,不祥之兆。接下来的一两年里,整个村子人心惶惶,但,相安无事。
两年之后,重创之后的树身之后长出了新鲜的枝条,枝条之上的槐花,在深秋的季节里,阳光一般灿烂。我的祖先们在夕阳之下仔细端详这一生命奇迹,嘴里喃喃地说着,好看好看!
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它还在!
我的族人还在。
老槐树静静存在着,就像一座雕像,被风雨擦得锃亮。生命的光泽一次次闪耀,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它存在着,它暗淡过,却一再苏醒。岁月的风尘一直想要掩盖它,但却一次次宣告失败。
我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但我希望它继续活下去。
历史是一个很虚无的概念,生命存在着,本来就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在老槐树的记忆里,有关于梦想的传说,有关于花开的愿望,有星夜收藏露水的闲适,但它不知道,历史究竟是什么。
我曾经尝试在它的身上寻找历史的痕迹,我找到了很多,但都被它摇头否决了。我很困惑。我看着它那苍老的容颜,看着树身自上那层层叠叠的伤疤,我一度以为,那是光辉和荣耀,但,它说不是。
我看着古井之中那些暗黑的青苔,多少年了,阳光在其中弯曲,它们就沿着井壁攀沿,却始终没有爬出水面。老槐树静静守望。生存的苦难,不是一笔财富。生存的苦难,是生命给的礼物,不能放手,不能厌弃。只能想打开一只盒子一样,打开苦难,用时光串起来,让它们在岁月之中闪光。
恍惚之中,我感觉眼角有些许湿润。不是我的眼角有泪滴,而是槐树之上垂落水滴。大自然如此厚爱,给了生命,给了阳光雨露,给了丰足的养分,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还有什么怨言要用牢骚来表达。因此,槐树有理由骄傲,有理由感恩,在大自然之中,有一页诗章正在写就。对于生命的敬畏,对于天地的恩赐,我没有理由无动于衷。
我站在天底,站在树下,我的流泪,不是因为感动。
我不知道它活了多少年,我只希望它继续活下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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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琚建波,云南安宁人,现为安宁实验学校教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协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云南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昆明作家协会会员、安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光明日报》《诗歌月刊》《散文诗》《雨花》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千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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