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叹,只为团扇(下)
这是历史文化题材的第54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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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龄贬离长安后,心情最苦闷的,莫过于王维。对王维来说,张九龄不仅是他的上司,更是他的伯乐。
719年,张九龄任左补阙,主持吏部选拔。张九龄弟弟张九皋和王维都参加了那一年的府试。大家都以为张九皋会成为那一年的府试解元,但结果却是王维一举夺魁,王维对张九龄的秉公无私深感敬佩。
十年后,即729年,王维到集贤院著作局任校书郎。当时,张九龄任集贤院秘书少监,主管著作局,对王维赏识有加。
735年春天,时为中书令的张九龄,鼓励正隐居嵩山的王维再度入朝为官,并鼎力推荐他到中书省担任右拾遗。
士为知己者死,面对张九龄的邀请,王维欣然受命。只可惜,短短一年半后,张九龄就被免去中书令一职,不久又被贬离长安。
当张九龄贬离长安时,王维也想辞官归隐,不再过问政事,但张九龄阻止了他。张九龄告诉王维:“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你都须明白,朝中多一个好人,就可以少一个坏人。和离开相比,留下更不容易。”王维遵从了张九龄的教诲,选择了留下,选择了坚守。
张九龄去世后,王维愈发心灰意冷,除了例行上朝外,大多数时间在辋川别墅。
这晚,王维在辋川挑灯夜读,看到了班婕妤写的《团扇诗》。
看到“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时,王维不由掩卷沉思。班婕妤一生的幸和不幸,都和她的才华有关。
因为有才,所以她在宫中有口皆碑,被誉为“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同样因为有才,她反而得不到汉成帝的宠爱。因为,汉成帝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诗善赋的良人,而是一个投其所好的女子。在他看来,身为妃子,只需讨他欢心即可,其他的都不重要。
同样道理,为人臣子,似乎也只需讨皇上欢心即可,是否有才也并不重要。因此,张九龄、裴耀卿等敢于说真话的贤相,被皇上弃之如敝履,而善于揣摩圣心的李林甫之流,则一路青云直上。
想到这里,王维感慨万千,在月光的清辉中写下了《班婕妤三首》。
其一:玉窗萤影度,金殿人声绝。秋夜守罗帷,孤灯耿不灭。
其二:宫殿生秋草,君王恩幸疏。那堪闻凤吹,门外度金舆。
其三:怪来妆阁闭,朝下不相迎。总向春园里,花间笑语声。
在这个辋川的秋夜,王维读懂了班婕妤当年的孤独,并借助班婕妤怀念张九龄,怀念裴耀卿,怀念那个曾经让他愿意为之奉献全部才华的开元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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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王维用三首诗回应了班婕妤的《团扇诗》,那么,明代才子唐寅则用一幅画遥想班婕妤当年心情。
这幅画就是唐寅的水墨人物代表作《秋风纨扇图》。
画面大面积留白,显得空旷萧瑟,寂寥之感扑面而来。画中绘坡石一角,上有疏疏落落几根细竹。一女子伫立山坡,面容清丽,高挽发髻,手执纨扇,目视远方,神情中难掩一丝惆怅。
在画面左上角,唐寅题诗一首:“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想前欢,尽成陈迹。秋来,风起,那炎夏里日日不离主人手的纨扇,即将束之高阁。过往垂爱,都已烟消云散,被秋风轻轻带走,而今只能顾影自怜,萧瑟于秋风中。
其实,唐寅这幅《秋风纨扇图》,与其说是画班婕妤,不如说是画他自己,是他自己一生的写照。
唐寅出生于1470年,字伯虎,苏州府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在绘画上,他与沈周、文徵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在诗文上,他与祝允明、文徵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是不可多得的诗、书、画皆精的全才。
他出生时家境富足,好日子仿佛享用不尽,度过了无忧无虑、潇洒不羁的年少时光。
生活的变故发生在他二十多岁时。短短几年,父母、妹妹、妻子相继离世,他一度意志消沉。在好友祝允明再三劝解鼓励下,他才重拾信心。29岁那年,他一举夺得南京乡试解元,一时之间,举座皆惊,乡野闻名。
正当他踌躇满志以待会试之际,一场无妄之灾凭空降临,他卷入了科场舞弊案。从此,仕途多舛,一蹶不振。
再后来,他受宁王朱宸濠之邀,前往南昌投奔宁王。不料,宁王蓄谋造反已久,他觉察后,只好靠装疯卖傻逃离宁王,从此在仕途上彻底绝望。
他的晚年落魄凄凉,常常独自一人,看落花如雨,看落叶缤纷。因此,他晚年的艺术创作,大多与惜花、伤秋有关。
对于唐寅来说,他的一生,不正是如秋扇般郁郁不得志的坎坷和落寞?看着班婕妤手中的团扇,他潸然泪下。每一滴眼泪,无不是他感时伤逝的悲喜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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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对于班婕妤的这把团扇,清代才子纳兰容若将它回归到了爱情本身。
他在写给好友顾贞观的《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中,借团扇点出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美好和“何事秋风悲画扇”的无奈。
一段感情,如果在心里分量足够重的话,那么无论之后经历了哪些变故,初见的一刹那,永远是最难以忘怀的。
当经历了太多兜兜转转,彼此有了埋怨和恨意时,不妨想想刚相识时的美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初见面时的美好,该有多好?
只能说,这只是纳兰容若美好的憧憬罢了。1685年,一生为情所困、为情所伤的他,匆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年仅三十岁。
他的一生,烙满了爱的伤痕,眼里尽是苍凉和失意。
世人无法理解他的早逝,也无法理解他和康熙之间的是是非非。
或许,他一生的心事,尽在他的《饮水词》中。
正在创作历史散文集《历史的回眸和背影》、长篇历史小说三部曲《此物最相思》(大唐)、《愿如梁上燕》(东晋)、《青简待月明》(西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