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那里存着一个不完美却真实的自己

有没有发现,在经常见面的人眼里,彼此是不会察觉彼此正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老。

而突然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聊起曾经的过往,才发现在老友的记忆里存着的那个自己,已经离那个纯真的,把情义举过头顶的,带着饱满的真情去迎接遇见的自己很多年了。

昨天见了一个十几年前,一起出过一趟远门的老朋友,聊起那一个月的同行的细节,才发现我曾经那么纯真过。

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已经习惯用遗忘来修复成完美的曾经一点点的开始复活。

那次,好像是单位派我们参加全国的一次培训,我们俩被分在一个宿舍。

那时候我们刚到三十岁,虽然嘴里故作老成地挂着人到中年的自称,但是和现在的自己相比,才发现那时候年轻的都能掐出水来。

我们那么蓬勃地想把彼此没有见证过的自己讲给对方听,两个男人居然像女人一样倾述着工作中的境遇,生活里的困惑,像愤青一样评论着政治、时事,点评着当天的课程、导师,隔壁酒桌上发生的笑话。

那时候的我们,在自信和自卑中穿梭的游刃有余。自信来的时候,觉得全世界比我们优秀的人还没出生,自卑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像尘土一样卑微。

我们会凭空夸大自己的职位,明明只是一个秘书,都拔高几倍地叫着对方,我们俩互相许诺,有朝一日,我们被提拔之后,一定不能像某某某那样摆出一副臭官架子,我们要清明、要理解秘书的辛苦,我们被憧憬出来的未来幸福的眩晕。

那次,我们都是第一次坐飞机。头一天晚上就开始莫名的兴奋,本来我们是早上十点多的飞机,他半夜三点多就把我叫醒,叮嘱我小心睡过头误了飞机。在机场,我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隔几分钟就跑到问讯处问空姐(那时候觉得所有在机场工作的人都应该是空姐):我们的飞机到了吗?直到被问烦了的工作人员声高拔调地训斥我:你稳稳坐下,丢不下你!这也成了他一路上调笑我的段子。好在很快,我也抓住他没见过世面的把柄。上了飞机,他开始晕机,脸色煞白,飞到中途,他用蹩脚的普通话问空姐:有没有通风口,我想过去凉一凉。这成了我们俩制约彼此的秘密武器。

培训快结束的时候,会务组织我们去当地景区旅游,给我们的是通票,我们俩像贪婪的占上便宜的小孩,连儿童乐园的游乐项目都没放过。旅游区唯一个自费项目是蹦极,我尽然花了二百七十元,兴高采烈地爬上几十米高台,本来半途上就有些害怕,但是一听工作人员说,不跳,钱是不退的!我在要命还是要钱之间义务反复地选择了后者!

培训结束的时候,我因为会务组少给我开了一天的发票,我居然翘课去找人理论,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台上讲课的老师正在讲秘书开发票的段子,我隐约觉得这个案例里的主人公特别像我,穷酸、低微、而又那么充满希望。很多年以后才知道,那个案例本身就是说得是我!而匪夷所思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我们因为那一个多月的学习,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因为工作的变动,慢慢来往的就少了。

这十年来,如果不是再见到他,我们都在变老的路上学会了选择性遗忘,我们用十几年的时间,不知不觉中把当年那些窘迫而清贫的自己无声无息地忘掉了,而一个渐渐完美的自己在不断的自我修饰中鲜亮地活在心中。

想不到,昨天见到老友的时候,在他的回忆中,那个三十岁的我渐渐清晰起来,竟然莫名地有些心疼。

原来我们不约而同用选择性的遗忘来安抚当年那个不堪的自己。我们故意把不堪的曾经变成一个个迷糊的光点,悄无声息地藏在一个很深的角落 。自欺欺人地以为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事实上,每一个真实的曾经,原丝不动地存在共同经历的朋友的记忆里,永远不会消失。那些记忆必将成为我们变老的参照物,现在听来都那么笨拙和滑稽,却是当年孤勇的理由。

也就十年的时间,当年风风火火做事的风格早已经变成了当下四平八稳的世故,当年不能隔夜的委屈和争辩,不知不觉变成了算了和放下。当年酒后情不自禁唱过的杀猪调,会在酒醒后懊恼很久,现在当着陌生人失态也顶多一句断片就饶过了自己;当年上司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会在心中盘算几天,现在有人当面指出你的不足都懒得纠正和更改。

见到老友你才发现,三十岁的我原来那么纯真,那么年轻,那么在乎情义,那么相信美好过,也那么用着蛮劲走过......

原来,那个真实而不完美的自己悄悄存在了老朋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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