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炕 头

热  炕  头

在这大冷的天,我时常想起,过去农村中流传的一句俗语,“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现在看来,这种生活状态的要求并不高。但是,在那经济落后,物质贫乏的年代里,却是几辈子农民追求温饱,向往社会安定的期盼。“热炕头”代表着家庭温饱和社会平安。
过去的农村中,大都是土屋平房,一般农户就是三间北屋为正房。中间一间是堂屋,相当于现在的客厅。东间或西间盘炕,另一间存粮食或杂物。盘炕也是个技术活,先用粘土和麦穰合泥脱坯,坯干好后再盘炕。人口多的盘满炕,人口少的盘半炕。锅台连着炕,一天三顿烧火做饭,锅台的烟火经过炕洞的烟道直通到屋顶的烟囱。炕头离锅台最近,先受热,比全炕热乎得多。热炕头是冬天屋里最暖和的地方。一般都是家庭中辈分高的老人睡,其他年轻的孩子们依次向炕稍排开睡。孩子大了就分房睡,在偏房里盘炕,当然,那不是热炕头,年轻人睡冷炕,就成当时的习俗。
锅台上按着大铁锅,锅的大小,根据家庭的人口多少分为六印锅,八印锅。锅台上方的墙上,贴着灶王神像,神像两侧有各种对联,像什么“二十三日上天去,初一子时下界来”“上天去多言好事,下界来广带吉祥”等等。
那时候,天蓝气清,到了傍晚,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仍耀着村庄,一座座农家院落的烟囱上炊烟袅袅,静静的村庄中,时而有几声犬吠鸡鸣。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劳作了一天的农人们回到了家中,这就是,当时的乡村中让人难忘的景象。
我还记得我们一家人,围着锅台吃饭的情景。父亲坐在灶门口,母亲坐在炕头上,我兄妹几个围着锅台坐。大锅里的粘粥热气腾腾,吃着粗粮饼子,就着咸菜瓜子,饭食虽然不好,但却其乐融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咱这东营地区,来到冬季,天气比现在冷的多,气温最低到了接近零下二十度。真是滴水成冰,到处都是冻天冰地。大地冻得裂了一指多宽的缝。就连屋里的水缸也结了冰。黄河里结的冰更厚,油田的汽车都能在上面跑呢。那时候,生活条件差:吃的,穿的都不好,时而听到有冻死人的事。我们邻村的一个中年汉子,就冻死在去北洼拾柴火的路上。
严寒的冬季,凛冽的寒风,冻得人们手脚都疼。回到家,一进门先抢着上炕,把冻得冰凉的双脚伸进被窝里,一会儿就暖和过来。如果,感冒了,喝上一碗红糖水,躺在热炕头上,盖上被窝,一发汗就好了。平时里,家里的女人们,做针线,哄孩子,都在炕头上,就连发面蒸馍馍,生豆芽也离不开热炕头。
咱们这里的热炕头与东北一带的风俗,有很大的不同。他们那里吃饭,睡觉都在炕头上,来了客人不分男女都上炕,咱这里就不行了,除非家人,男人是不可上别家的炕头的。遇有红白喜事,男客在堂屋,摆下八仙桌。女客上炕,有专门的小炕桌,盘腿围桌而坐,就这盘腿的功夫,男爷们是来不惯的。
烧火做饭,烧的柴火都是些农作物桔杆,树枝树叶,野草什么的。一年下来要烧很多柴火。那年月,缺吃也缺烧。平时里,就注意积攒柴火,把地里的桔杆树林里的树叶,沟坡上的荒草带回家,晒干,垛成垛。家家都有个柴火垛。烧火时也得注意节约,一手拉着风箱,一手往灶膛里填柴火,还得瞅着火苗大小,不能浪费了。形容家庭妇女的顺口溜,是“勤上坡,懒赶集,烧火瞅着锅底子。”
为了备足一年的烧柴,到了冬闲季节,年轻力壮的男人们,成群结伙地去北洼(孤岛地区)拾柴火。我曾经去过好多次。推着小推车,带上铺盖卷,干粮咸菜和小锅子。来回需要三四天的时间,才拾回一推车柴火。去时空车很轻松,回来重车就得拼力气了。装满柴火的小推车,格外招风。顺风还好办,遇上呛风要了命,累得筋疲力尽,一天走不了多少路。那艰辛,苦不堪言。
大锅台做好饭以后,还有其他用途。譬如,把生地瓜,青玉米扔进灶膛里,利用灶膛的余火和灰烬,能把地瓜和玉米烘熟,那味道也不亚街上卖的烤地瓜。冬季的晚上,屋里冷,被窝凉。找块半头砖放进灶膛里烘热,临睡觉拿出来,用布包好放进被窝里,再钻被窝,就不那么凉了。
过去,黄河两岸刚出生的婴儿,是不垫尿布的,时兴穿土裤。这土裤的样子,就是用布做成和婴儿大小的布袋,里面装上热沙土,再把婴儿装进去,一天拉尿全在土裤里,到时,土裤里的沙土湿了,就另换热沙土。这沙土也是在灶膛里烘热的。用的这沙土特别细,捧在手里能从指缝里漏掉。也是黄河岸边仅有的,是黄河决口时留下的。
还有往灶膛里藏东西的。邻村有一青年夫妇,在村头盖了新房,还没来得及盖院墙和大门。晚上,村里放电影,两口子都想去看电影,又担心家里招贼,因为他家今天刚卖了棉花,卖棉花的两千元钱没处放。那时的人民币还没有百元大钞,最大面额是“大团结”两千元钱就一大包,又没法带在身上。放在那里也不放心,丈夫出了个招,把钱包好藏在灶膛里。看完电影,又困又乏,二人倒头便睡。次日早上,妻子早起做饭,忘记了灶膛里的钱,丈夫起床后,先问妻子钱拿出来没有,妻子慌了,急忙取火棍往灶膛里扒拉,两千元钱早已烧成了灰烬。那时,两千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两口子辛辛苦苦劳动了一年的成果。顿时,二人懊悔得捶胸顿足,叫苦不迭。
睡土炕最容易招跳蚤,我们那里的方言叫“蝈蚤”。别看芝麻粒大小的小东西,如果,有一两只跳蚤在你的被窝里,蛮可以搅得你彻夜难眠。半夜里起来,打着手电筒捉跳蚤,是经常有的事。这小动物弹跳力很强,捉到它,还真不容易。俗话说,“高手在民间”。那时,俺村有一老者,堪称捉跳蚤能手。他在黑暗的被窝里能捉到跳蚤,并且,把捉到的跳蚤一只只地拴在一根头发上。早上起来,从被窝里拿一串用头发拴住的跳蚤,有的还活着呢。别人见了,无不称奇。以后,随着土炕的绝迹,他这独门绝艺,也失传了。消灭跳蚤,最好的办法是大扫除。择一晴天,把炕上的被窝,炕席一起搬到室外曝晒。再把炕面上的尘土,碎屑打扫干净,洒上灭虫剂。晚上,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随着社会的发展,时代的进步。农村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来的梦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已经成了现实。用上了自来水,天然气,再也不用烧柴火的大锅灶了。热炕头也绝迹了。但是,这一段温馨的回忆,依然留在了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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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闫华堂,退休干部,喜爱文学,东营区龙居镇人,微信名称:糊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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