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献媚——丑书横行的几大历史根源与界定 / 四六文摘

“如果今天我们可以解决到美而贤，我们书法当中也可以找到美而善，美而不媚，善而不丑，这样的书法，何必非要找丑书、拙书呢？”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094集：“丑书为何横行”与“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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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田老师，我们其实今天要特别回答一个网友的问题，这个网友他叫“明天楼主”，因为这个题目是在7月28号发在我们论坛上的，可能是由于我们节目的档期问题，在今天的节目当中才给您及时的回复。田老师您听，他说：

在田老师的讲座当中，时常提到丑书横行，我也有同感。每次在书店都能看到全国书法赛的作品集当中有类似的作品，而且也占的比重是非常大。那么这样的作品让人很难理解，在书法论坛当中也有过关于丑书的讨论，支持丑书的人往往以傅山的“四宁四毋”理论为后盾，甚至有人说苏东坡和傅山的作品是丑书。那么想请田老师界定一下，一个人的字是丑书有什么样的标准，您对丑书有什么样的看法？田老师。

田蕴章：“明天楼主”所提到的这个问题是书法界的一个大的课题，所以我们今天也拿出一点时间来谈一谈关于丑书的问题。

这个丑书的定义是什么呢？

其实大家知道假恶丑本身都是反面的东西，这个丑字无论如何也不能解释为美，因为它和美是对立的，所以我们从原则上说是不赞成丑书的，是反对丑书的。我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大概在这个方面是一致的。比如说字丑、人丑、行为丑恶等等，没有一个人会喜爱的。

但是，为什么现在丑书横行，这个问题大家有目共睹，其实写难看字的人到处都是，而且塞满了各种刊物，让人看了之后真是有一点恶心吧，看着就很不舒服。

主持人：而且在这个书法的论坛上也引起了强烈的一个讨论。

田蕴章：对。针对这个问题，大家在想它为什么能够现在横行，有丑书是任何年代都有的，因为你写不好字就丑嘛，是吧。它为什么现在这个丑书畅行，能够横行于世，能够有一定的垄断市场，这是怎么个原因？我先说一下，你想知道一下“四宁四毋”是什么。

主持人：对。

田蕴章：好，我们拿笔先把这个“四宁四毋”写下来看一看，明末清初的傅山是怎么说的这几句话。

他头一句说，“宁拙毋巧”。第二句他说就是“宁丑毋媚”，这句话可能是后来所谓丑书的依据，“宁丑毋媚”。

第三句他说，好了我们写草字吧，“宁支离毋轻滑”，第四句他说，“宁真率毋安排”，这就是傅山的“四宁四毋”。

（图：“四宁四勿”）

当时他说这四句话主要是针对赵孟頫而言的，因为他在开始的时候反对赵孟頫，到了晚年的时候他又反思，又对赵孟頫有一个重新很高很高的评价。那么在这个时间，正是他一个认识过程，但是总体来说傅山说的这四句话是没有错误的。

他说有些人写出字来之后，过于注意到这个非常的这个巧，这个巧是带有一种机巧，他说这个巧字是贬义的，机巧，就是过于的用心安排，故意地卖弄这种技巧，他说这种巧是不需要的。他说宁可拙笨，我们写出字拙笨一些个，拙笨虽然是不好，但是宁可拙笨，也不要卖弄这种纤巧、技巧和机巧，不要卖弄这些个东西，这个讲法是对的。

就是有些人故意地显示风头，故意地卖弄自己某种才华或者是某种长处，于是不如那些个大智若愚的人，在那里哪怕就是不是大智者，真正就是愚笨者，那种真诚可爱，他觉得那种倒是比较好的，就是坦诚的东西。

那么“宁丑毋媚”呢，他在说，比如说用一个女人来说，女人长得漂亮长得美，这不是好事吗，但是有的女人就是显得很妖媚，她在人前表现的这种轻浮，那种或者是卖弄，故意表现自己，或者去献媚取宠，这种女人当然非常非常地讨厌。我们用这个女人来说，比如说丑，有些女人面貌很丑陋，他说相比之下宁可取那个相貌丑陋的那种女人，也不要那种妖媚的女人。

从这个二者来讲，他说的“宁丑毋媚”，我们用女人比喻一下，我觉得傅山说的也没有错误，也是这样的话。宁可找一个行为正派，举止端庄的一个丑女人，也不娶一个妖媚的、轻浮的、轻佻的这种女子，所以这点说的也是没有错误的。

“宁支离毋轻滑”，就是写出字来，尽管写的并不好，支离破碎的，但是也不要轻轻滑滑，就笔下无力量，写出字来没有力量，只是堆起一个形体，而实际上没有分量，这种字轻滑，所以这样的字也不可用。这从这个角度讲也是对的。

他再说，“宁真率毋安排”，就是我写字就是一种自觉的一种表现，写成什么样算什么样，不去过多地计较工拙，计较工拙，书法经常提到这个工是个好，是个美，拙是一个坏。我在写字过程当中，我不计较这些东西，不去安排造作，不去特意的提前设定，哪个字大、哪个字小，哪个斜、哪个正，等等的这些个安排都不需要。

“书法入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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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傅山说的这四句话，原则讲都是没有错误的，但是给后来却带来很大负面的影响，这是后人在理解上或者是对他的这个原意的扭曲、篡改，是后人的责任，傅山讲的这个问题没有问题。

我们再要说一点，就是傅山由于当时死不侍清，和赵孟頫成为一个对立的局面，所以他因人废字，对赵孟頫你人我瞧不起，所以傅山对赵孟頫的攻击具有片面性。因此他说这段话的时候，也是在攻击赵孟頫的时候说的。他认为赵孟頫的字过于巧、过于媚了，甚至是轻滑了，甚至是安排了，他是对赵孟頫这样。

其实这些个对赵孟頫的论点并不准，但是他目的是在攻击赵孟頫，但是从道理，讲的这个道理没有错误。

赵孟頫并不是说一个非常的机巧或者是妖媚，或者是轻滑或者是安排，如果赵孟頫是这样的话，就没有赵孟頫的存在。我曾经说过，赵孟頫之所以一领风骚数百年，当然是“山到成名毕竟高”，所以傅山对赵孟頫是偏激的。

但是这番话整体的道理是没有错误的，后人利用了他这几句话，篡改了他的本意。于是呢，他写得倒并不媚、并不巧，但是写出来又拙又丑，他认为拙和丑是追求的目标了，于是这就和这个傅山的本意违背了，被偷换概念了。

我们说，拙和巧，丑和媚都是坏的东西，但是傅山的愿意说，是“两坏相较择其轻”，两坏相较，大家注意，我把这几个字写出来。

两坏，就是两样东西都是坏的，哪个问题更小一点，哪个坏的程度稍稍差一点，我们在二者必居其一的时候，只能找那个坏的程度不太严重的那个，取它。因为二者都不好，没有办法了，只能是两坏相较，两种坏的东西相比较之下，择其那个坏的程度轻一点的那个东西。

所以拙与巧，这种巧我说了是引号的，是一种机巧，是一种卖弄的那种巧。所以这种东西尤其不可取，宁可拙，不要这种巧，宁可丑，不要妖媚的那些东西。但是我们并不是说人们希望能够要拙，要丑，大家都是很讨厌的，是不是？

当然我们刚才又说，用女人比例子说，我们既讨厌媚的、妖媚的，又讨厌丑陋的，但是丑陋与媚之间，我们宁娶丑的，不娶妖媚的。但是实际上大家的本能的心理是想取一个美而贤的女人，大家我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都希望又美貌又贤良，是不是这样的？

但是如果今天我们看到是可以解决的，我们可以解决到美而贤，我们书法当中也可以找到美而善，美而不媚，善而不丑，这样的书法，何必非要找丑书、拙书呢？

因此说，傅山原意没有错误，被后人篡改，这是为丑书、为拙书找到一个理论基础，这是非常之坏的。

第二个问题是到了清代末年以后，科举制度被解除，于是人们写字已经基本上变成了一种无政府主义状态，就是你写丑书，写什么什么字，拙书等等，你随便去写了，没人去再控制你了。那么再做官，也不论你字好坏了。因为当年你要说写丑书，写怪书，写拙书的话，那肯定考场上就通不过去。

主持人：科举考试肯定要。

田蕴章：科举考试就过不了这一关。所以到清代末年以后，这个科举制度被解除以后，所以很多很多的这个人们开始书法放纵起来了，特别是在包世臣和康有为提倡魏碑以后，丑书更是横行无阻。

大家知道，魏碑里有很多东西是拙朴而不丑，是美善的，是有很高级技巧的，是跟很高级的这个书法的一些个真谛的东西。

但是也确实有很多丑陋的东西，因为包世臣、阮元、康有为等提倡魏碑，他们泛泛的扬碑抑帖，于是有很多人又在碑的问题上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于是把很多丑的东西也拿出来当做美善的东西来对待。这是康有为和包世臣在这个问题上走向极端，他们应该负责任。

尽管康有为到了晚年的时候他忏悔，他说自己当年提倡魏碑是有问题的，他忏悔了，但是我们仍然说，康有为当年提倡的魏碑里的东西确实有很多好的东西，但是也有很多糟粕是坏的东西，是丑的，是拙的，等等这些东西不应该提倡。

康有为因为在政治上的失意，他在很多问题上都出现了偏激问题，所以大家要学习康有为的书法理论的时候，同时了解整个康有为的这个一生一世，他的政治背景和他的生活经历等等，都了解了也就对康有为的书论问题有所了解了。

不管怎么说，包世臣和康有为是极端化了，他们在这个方面出了问题，所以我有一种，相对说，有一种总结的口气说，当年的馆阁体束缚了一批人，对书法有了束缚作用，到了康有为、包世臣他们提倡魏碑，又放纵了一批人，所以这个丑书后来的横行跟他们有关系。所以我们对魏碑作品要具体的说哪一本好、哪一本不好，要有具体的分析，那么这是又一个原因。

主持人：就像上次我们在节目当中，您说到的那个日本的那种流行书法吗？

田蕴章：咱们要说的还是这个问题，就是日本的那种前卫派书法，或者是少字数，就是这些个人，他们都是一种心理的畸形。日本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战败以后，他们心理有一种畸形，民族自尊受到伤害，所以对中国的一些个传统文化发生抵制情绪，原来亦步亦趋的跟着走，后来成了一个对立的情绪，我上一集当中已经谈到日本书法的这种极端化。

主持人：各种原因。

田蕴章：那么大家会说，为什么日本的书法会反作用于中国书法呢，中国不是书法的娘家、书法的故乡吗？这怎么回事儿呢？

就是中国人有一种自卑感，这种自卑就是我们穷，日本经济的复苏，西方国家的经济的发达，生产力的发展，使得很多中国人，特别过了文革之后，一看西方是这样。当时邓小平敞开国门以后，让大家看一看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大家看了就有一种自卑感，我们是这个样子，于是穷人家的珍宝是不值钱的。

比如说同样是一张画，人家家里是亿万富翁，人家卖几张画的时候可能卖比如说五千万，你也同样有这样作品，在你家里的你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你可能只能卖三五百块钱你就认头了，是不是？

主持人：字因人贵。

田蕴章：所以这个字也因为我们的这个……

主持人：地位。

田蕴章：家境问题，国境问题，等等，贫富有关系。所以因为我们自己经济上的落后，因此有些人对我们文化方面也产生质疑，认为西方的美学、日本的书法等等都要引进进来，真是本末倒置。

我曾经说过，西方对于书法是个盲区，是个盲点，他们根本不懂，他们的西方美学当中不包括对于书法的指导作用，不包括。他们不懂书法，他们连汉字都不认识，怎么能总结这些东西呢？所以我们自己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文化自信没有，这是我们很多的一些年轻人尤其是在这方面，应该说是个悲哀的现状。

因此我在这方面，我提起大家主意来，就是我们应该知道，当年的馆阁体和赵孟頫、董其昌的书法的畅行，达到一个极致的时候有一个物极必反的一个原因，物极必反。所以才引起来碑学的这种畅兴，物极必反。

主持人：否极泰来。

田蕴章：对。所以问题出现在这个方面。但是到了后来，又反过来，又走向另外一个极端，这就和天气一样，我们的气候，大家都喜欢风轻日暖，秋高气爽，春风和煦，一派祥和之际，大家都喜欢这样。那么赵孟頫、王羲之、欧阳询，刚才说苏轼什么丑书，无稽之谈。像颜真卿、柳公权、虞世南、褚遂良等等，这种书风大家都是感觉到非常畅快的东西。

那么人们在一种正常的天气过关之后，忽然也希望刮回风、下回雨、下点雪等等，另外一种感觉，所以闹天气有时候给我们带来另外一种刺激和情绪上的一种激动。但是，每天狂风暴雨，人们就开始，哎呀还是晴了天吧，还不晴天，所以人们有一种时间长了一种厌倦，也像我们饮食一样。吃吃这精米白面，忽然就想吃点粗粮，吃吃这个鱼翅、鲍鱼、龙虾，忽然就想吃点咸菜了。

主持人：那田老师，界定一个人的字是丑书有什么样的标准？

田蕴章：这个丑书有各种丑陋，各种丑陋。这实际上我告诉大家，现在的这种丑书也不称其为丑书，不称其为丑书。他们的丑陋不是因为字写的不好丑陋，他们是另外一种的献媚。

主持人：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

田蕴章：就是他们故意做出这种姿态让别人说好，正是另外一种献媚取宠，他们是一种丑媚。

就是如果说当年的说某些人写出字来，我们用女人来比喻，就说有些个女人虽然很貌美，但是她妖媚，是不可娶的。但是我们今天的这些丑书，它是丑而媚，比原来的丑书还坏，比原来的媚书还坏。它是丑而媚，长得既丑陋又妖媚。

你比如说写字，我曾经给大家举过例子。比如说我姓“田”，这个“田”字，比如说写完的时候，没写好，写成这个样子了，或者是写的时候就这样写歪了，这一竖笔写歪了，这是支离也好、是真率也好，本来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