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有月《骗不死人》(五十五)

远山之巅,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三江有月《骗不死人》(五十五)

实际上,发生在公元三百八十三年、著名的淝水之战说起来很简单也很荒谬,开始阶段的试探,也不过是苻坚的弟弟苻融破了寿阳,把另外一支军队困在硖石,并且在洛涧驻扎了五万军队阻隔援兵,随后是东晋大将刘牢之赢了洛涧奔袭战,让决战来临,而决战真正打起来却是更快。当时,两军隔河列阵相对,河水比较深,骂了半天也打不到一起去。谢玄就说话了,意思是只要苻坚敢后退一段距离让北府兵过河,肯定可以把前秦军队打得找不着北。苻坚同意了,就让部队开始后退,一边后退还一边琢磨是否要趁谢玄过河打他个措手不及。
就在一向比较君子的苻坚刚刚下定决心不学习宋襄公的时候,谢玄却出人意料地打了苻坚一个措手不及,谢玄的八千骑兵居然就毫无阻拦地从河面上杀了过来。据说,熟悉地形的谢玄在夜里已经让人找了个比较浅的地方铺了一条路,大队骑兵完全可以只湿马腿就杀将过去。
冷兵器时代,阵型是很重要的事情。几十万人站在一起,后面都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苻坚刚刚下令后退,队伍开始散乱,听到喊杀声,一回头,敌人已经在面前了,什么都顾不上,只能回头跑,这么一压,整个前秦军就彻底乱了。这个时候,只要后边的队伍及时做好应对,在后面布好阵型,这仗还有得打,可就在这个时候,前秦军队里居然有个东晋的间谍也是原来东晋荆州刺史朱序(这厮才是淝水大战的首功),他带着他的人高呼什么前秦失败、赶紧逃跑之类的话,并且直接冲散了队形,让二十多万前秦军队军心大乱,只能是找着北跑,自相踩踏,死伤无数,北府兵趁势掩杀,并且一路杀了好几百里,一举大获全胜。前秦军队兵败如山倒,死的死,散的散,顺带着把绵延上千里、陆续赶往战场的几十万人给冲散了,苻融阵亡,苻坚受伤北归,手下各部落首领也打起了小算盘,跟着逃回洛阳的不过剩下十万来人。苻坚不久后被手下羌族姚苌(被刘裕灭掉的后秦就是他这时创立的)杀了,前秦政权随之解体。据我所知,那一仗,前秦方面死伤在东晋军队手里的人远远比自己夺路而逃踩死和干掉的少,还折腾出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典故。
真正从淝水之战中获得重大历史名声的人实际上只有一个,就是本来就名气大得不得了但实际并不怎么样(我们后面还要说的)的谢安。打仗的那些日子,坐在秦淮河乌衣巷家里惴惴不安等消息的谢安天天让人陪着下围棋。要知道,谢安是个臭棋篓子,平时下棋输得够多,不过陪他下棋的人似乎比谢安更紧张,倒让谢安赢了几盘,平添了谢安不少赢棋的乐趣。战报送来的时候,谢安正在下着,局面颇为不利,谢安看到结果,知道这是个创造历史名声的重大机会,就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继续假装不动声色,也杀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对手一个措手不及,翻盘成功,然后笑眯眯地收棋子,嘴里说着什么小儿破贼之类的龝装话。
这个潇洒的造型从设计到实施都精彩得一塌糊涂,成为了古往今来名士风流的首席代表作,让无数后来的读书人都成了谢安的粉丝。
其实这场戏也出现了纰漏,但人们都有意忽略了,当谢安下完棋回内宅的时候,兴奋得一塌糊涂的他再也按捺不住,脚下踉踉跄跄,一脚踢到门槛,把脚上的木屐的齿都碰断了,脚趾头疼得要死,留下了个折屐齿的典故。
乌衣巷这个地方我一直没去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专程到过那边上,那时候,秦淮河还刚刚不那么臭,夫子庙也正在恢复,据说大名鼎鼎的乌衣巷几乎什么都没有,加上当时一大帮人一起,就没有去找。
后来倒是又去了一趟秦淮河,那天夜里照例下着雨,我找了几个当地的文人朋友,就在乌衣巷口的一家饭店吃饭聊天。现在的秦淮河跟我二十多年看到的情况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虽然下着雨,依然是灯火辉煌,行人、船只如梭来往,霓虹灯到处闪耀,文化气氛确实极浓,但商业气息似乎更浓一些。
而那个名动天下的乌衣巷,却是黑黢黢的,一问朋友,说那里已经被秦淮区政府开辟为王谢故居,但目前土地比较值钱,留下来的院子又比较小,只好把两家故居都设在那个院子里,丝毫不计较当年王谢两家的住房面积加起来恐怕比现在的整个秦淮区都小不了多少。
听到这个消息,我对这个向往不已的地方失去了前往拜谒的勇气,草草写了一首诗作记:
重到秦淮夜雨嗟。
乌衣巷外愈繁华。
传今商事高人事,
更使谢王居一家。

刘裕肯定没在淝水之战中捞到什么好处,所以直到十六年以后,他才逮着一个机会。
淝水之战以后,东晋政权比以往更加不稳固,尤其是谢安、谢石、谢玄先后去世,东晋一片混乱,当地的一些土族也长期对南渡的司马氏和王谢等大族不满,有个叫孙恩的就在绍兴一带造了反。
孙恩的叔父孙泰是五斗米教在南方的大教主,因为准备和其它土族一起起事反对东晋政权的消息泄露而被司马氏所杀,孙恩带了一批人逃到舟山群岛。趁着东晋混乱不堪,孙恩杀回会稽,砍了市长王凝之,一时周边八郡纷纷响应,很快就聚集了几十万人,杀了不少由王谢两家子弟担任的官员,以他天师的名义搞了一次旷日持久、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
(这个王凝之,虽然是王羲之的二儿子,但名气一般,他的老婆却是大大的有名,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咏絮之才、谢安的侄女谢道韫,但他夫妻俩的关系据说不是太好。)
东晋朝廷派了谢安的儿子谢琰和刘牢之去讨伐孙恩,刘裕就在刘牢之军中任了个参军的小官。志大才疏的谢琰先夺回了绍兴,可惜是空城,然后在山阴和他的两个儿子一起被孙恩的军队阵杀。至此,名动一时的王谢家族逐渐淡出东晋的政治舞台。
作为刘牢之的参军,刘裕终于抓住了机会。史书上说,刘裕带了一帮人侦查敌情,遇到了几千个起义军,身边的人都战死了,只剩下刘裕一个人挥舞大刀,杀退了敌人,并且追着那几千人到处乱跑。这个情节比较离奇,也非常不可信,但却是关于刘裕最早的记载。
后面的故事就是这个号称勇猛异常的人瑞刘裕当将军也蛮有一套,由于表现出色,刘牢之让他单独带兵,开始阶段只带着几百人,就屡次大胜孙恩上万人,后来升上太守,部队更多了,孙恩自然更不是对手。而刘裕的部队也是两大军营中唯一不那么残害百姓的,名声相当不错。孙恩虽然取得过攻破扬州、威逼南京的好成绩,但面对刘裕却是连战连败,始终未得一胜,直到攻打临海(台州)失败后跳海自杀。
关于天师孙恩的跳海,在道家典籍里却有另外的记载。他们说,孙恩五斗米道徒信奉长生久视之道,信仰天、地、水三官,尤其相信水仙。孙恩的跳海,就是去做了水仙,得道升天了。当时与孙恩同时跳海的还有一百多人,也趁着这个机会鸡犬升天了。

前面已经说到过,张陵的儿子是张衡,张衡的儿子是张鲁,张鲁的政教合一地方政权被曹操灭了,张鲁北迁,教众被分散,但五斗米教也就是天师道逐渐被魏晋上层所接受,很快成为一个各个阶层的人民都普遍参与的宗教组织。
任何事情都是这样,参加的人一旦多了,必定会拉帮结派,各立山头,然后便是派别、山头间争斗不休,最后发展至兄弟相残。比如孙恩在会稽杀的王凝之就是世代信奉张天师五斗米教的。
(实际上,相残的最厉害的往往就是兄弟。象两伊战争、以巴战争这样兄弟相残,一干就是十几、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事情历史上发生过无数次。)
五斗米教一直就没有系统的理论,张鲁北迁后,也没有了统一的领导,北迁后的诸祭酒主者便各目立治传教,不再遵从原本就没多严格的旧道法。这样,一方面使天师道的势力扩展到北方,在中原地区广泛传播开来;另一方面又同时陷入了组织涣散、规戒松弛、思想紊乱的状态,一部分高级教徒开始腐化堕落,从此便逐渐产生分化现象。
天师道中向上层化方向发展的一支,热衷奔走于权贵之门,攀龙附凤,甚至直接参与权力斗争,各为其主出谋划策,当上了狗头军师。先后一度把持朝政的杨骏和贾后,都曾利用道术士来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灭了贾后自己干过几天皇帝、八王之乱的中心人物赵王司马伦更是厉害,他的谋士就是前面提到过抢绿珠不成而灭了石崇的孙秀甚得他的宠信,史书上记载:“事无巨细,必咨而后行。伦之诏令,秀辄改革,有所与夺,自书青纸为诏”。这个孙秀,就是孙恩的祖辈,(他们家谋反还是比较有传统的)。实际上,就连那些外族,也有不少是用道士作军师的,比如前秦苻坚和后秦姚苌先后都曾礼遇道士王嘉。
天师道的上层路线,势必引得大量的士族高端人物加入天师道,涌现出钱塘杜氏,琅邪孙氏、王氏、徐氏,吴兴沈氏,高平郗氏,陈郡殷氏,东海鲍氏,范阳卢氏,会稽孔氏,丹阳葛氏、陶氏等天师道世家,天师道那些目的、理论甚至文字都比较毛糙的教义和叛逆的心理都为士族所不能接受,甚至他们那些巫术、符水之类的把戏也不大入士族之眼。从那个时候开始,天师道上层路线这一支就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改革和探索。
而民间那一支,仍然传播着装神弄鬼、形式通俗的道教,并不断发动反抗统治阶级的造反运动,孙恩那一次是规模最大的,但他们原本反而不算纯粹民间这一支的,(正说明所处阶层的重要程度,哪怕就是农民起义,也是有贵族底子的玩得比较利索)。
孙泰的师傅叫杜子恭,是钱塘一带的大教主,他们开始的业务对象主要是上层人物,但效果一般,也就扩大业务范围,顺便收了些平民进来。到孙泰时期,由于孙泰他们家南渡比较晚,又是反贼后人,士族们都不大买账,所以道徒主要是下等平民,于是造反的热情更为强烈,造反的口号更为直接:诛杀异己。
孙恩跳海以后,孙恩的妹夫卢循继续带领起义军和刘裕作战,输得一塌糊涂,只好从海上流窜到广州,自称平南将军,后备东晋朝廷封了个番禺刺史也就是广州市长的官职,算是被招安了。这个卢循,本来也是范阳卢氏士族成员,可惜渡江晚了,一直不被重用(果然还是贵族们的游戏)。
刘裕却通过和孙恩、卢循的战斗,成为北府兵继谢玄之后的大英雄,顺利列入上流社会的边缘人物。

卢循他们后来的结局依然和刘裕有关。
卢循当番禺刺史没几年,趁着刘裕攻打南燕的时候,挥军北上,杀何无忌、败刘毅,威逼建康,搞得东晋朝廷差一点弃都逃跑,幸好刚刚搞定南燕的刘裕星夜飞马赶回,才让朝廷安心一点。
其实,当时的刘裕手里无兵无将,打起来一定完蛋,可这个卢循摄于刘裕大名,居然就不听姐夫徐道覆的意见,按兵不动,直到等来了刘裕的部队,(也有人说这个比较可疑,和那个一个人追着几千人打一样,是史官拍马屁出来的产物),交战不利就逃跑,接着在安庆和鄱阳湖一带被刘裕大败,广州大本营也被抄了,卢循再次成为流寇,随着徐道覆被刘裕击杀,走投无路的卢循终于选择了和孙恩一样的死法,投水成仙。
轰轰烈烈的孙恩、卢循天师道农民起义虽然很有可能从某种程度造成了东晋王朝的灭亡,也两次看到南京城墙,但终究没有进入过。
真正打进南京并在那里称帝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倒有两个,一个是开创了大明王朝的朱元璋,另外一个则是挺立了十几年之久的太平天国洪秀全。
不过到他们那个时候,道教已经改革成型,不再是反动邪教,难以作为造反的噱头;弥勒教(后来转化为白莲教的主力构成)又被用过多次,效果也不是太好,于是他们就跑到国外想办法,折腾出个明教和拜上帝教,成功搞出了一场血雨腥风。
实际上,明教很早就存在,这是个由流传中东一带、并且做过波斯国教的摩尼教发展而成的秘密宗教组织,进入中国以后逐渐混合有道教、佛教等成分,在五代、宋、元等时期,农民起义常利用明教作为组织的工具。后期的明教实际也加入了白莲教这个大家庭,(但明朝立国之后他们几乎不提了,)他们尊张角为教祖,敬摩尼(或牟尼)为光明之神,并崇拜日月;教徒服色尚白,提倡素食、戒酒、裸葬;讲究团结互助,称为一家;认为世上光明力量终必战胜黑暗力量。
五代母乙,两宋方腊、王念经都是靠明教起家的,当然,最成功的当然还是号称肩负驱逐蒙古人重责的朱元璋。
当然,朱元璋当了皇帝,明教造反的历史使命也就完成了,朱皇帝下令把明教给禁了。
而洪秀全的拜上帝教更象是一场闹剧。
小时候上学,对农民起义有着无限的敬仰,尤其是这场号称历史上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农民起义有着无比的好感,自然也对这个拜上帝教青眼有加,总觉得太平天国的失败偶然因素更大一些,值得仰天叹息一把。后来年纪大了一些,阅读更广一些,发现问题很大,应该推倒重来,尤其是这个拜上帝教,骗人的技术含量足够低,可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居然让这个无厘头的太平天国农民运动持续了十几年,和朝廷分庭抗礼,差不多占领了半个中国,使七八千万人丧失生命,实在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大不幸。
洪秀全原名洪仁坤,广东花都人,家里薄有田产,小时候读了些书,但只是个童生,考了好几次秀才都没中,应该说,这厮实在就不是个贵族胚子。实际上,他不仅是个不好好学习的孩子,更是个坏胚,在当私塾老师的同时,还经常赌赌博、耍耍无赖,慢慢成了当地的小流氓头子,收收保护费,对贩卖洋货、烟土等不法商人抽抽头,也算是小有恶名。
这么个小混混,本成不了多大的气候,直到他在广州看到了梁阿发写的的基督教基础布道书—福音小册《劝世良言》。这个梁阿发,是个印刷工人出身,后来成为中国教会第一代华裔牧师,他的这本《劝世良言》并没有全面、系统地介绍基督教教义,不过是涉及了诸如天父全能、耶稣救赎、独尊上帝、不拜偶像、天堂永乐、地狱永苦等等的一些神学知识,又不时援引中国传统观点来印证《圣经》。就这两个唧唧歪歪、不当不正的东西碰到一起,引发了人类史上的一场重大灾难。
洪仁坤在另一位同为学渣童生的冯云山怂恿下,决定不再参加科举,而改走造反路线。他们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折腾个拜上帝教教义来,写出《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等在西方基督教教义的基础再揉进东方儒家思想而形成的一个不中不西不洋不土的怪胎,胡说什么上帝封他为“太平天王大道君全”,是派来拯救人类的使者,洪仁坤把自己的名字改成洪秀全,这个秀全,拆下来看就是“禾(吾)乃人王”四字,很道教的一个基础骗人把戏。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很清楚,广东人洪仁坤这个上帝(也叫天父)的次子、耶稣的弟弟,以天王的名义,带着同乡天父三子南王冯云山及几个广西人包括天父四子东王杨秀清、天父六女婿西王萧朝贵、天父五子北王韦昌辉、天父七子翼王石达开在内,外带天父六女杨宣娇(也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洪渲娇抑或现在毫无名气的杨云娇)等一大家子八竿子打到一起去的人,于公元一千八百五十一年在广西发动农民运动,建立天平天国,两年后打进南京,改称天京,并在那里建都。在去南京的路上,天父的三子和六女婿战死,先去伺候天父了。
在南京,这一大家子开始过得挺好,发布过一个根本就没有执行过也不可能付诸实现、实际没多少技术含量(只有一些门面话而无切实措施)、但被我小时候的课本高度评价(似乎现在的课本还是那样评价)的《天朝田亩制度》;还派人搞过北伐和西征,虽然失败,也算闹出不小的动静。
同为天父的儿子,又多是苦出身,好日子过久了,总要折腾点什么出来。公元一千八百五十六年,东王杨秀清可能是受到老子一气化三清的手法启示,也搞了个父子同体,说自己一旦发疯便是天父下凡,可以代表天父发号施令,屡屡让洪仁坤不快,最后发展到天父居然发怒杖责洪仁坤,逼迫洪封天父载体的东王为万岁(果然是农民出身没读过什么书,要专业一点就一定会要求加九锡)。洪仁坤表面答应,暗地密召在前线的韦昌辉、石达开回京救驾。韦昌辉先回来,杀了杨秀清(这回彻底和他们一帮人的爹—天父失去了联系)和他的全家,及部下和士兵两万多人,接着杀了斥责自己滥杀无辜的石达开全家老小,只有石达开半夜缒城逃出。然后,天王出面诛杀了韦昌辉及其心腹,平息了这场自相残杀的内乱,石达开应召回京“提理政务”。这就是著名的天京事变。
经过这次事件,洪仁坤不再信任天父那一脉兄弟莫须有的血缘亲情,封他的两个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为王,钳制石达开。既无实权,又心存疑虑的石达开,终于在次年率领十万精兵远走西南,六年后,被清军围困在四川大渡河畔,全军覆没。而靠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等年轻将领苟延残喘的天平天国,王越封越多(据说有好几千人),地盘越来越小,能打的将领也越来越少,等到挺英雄的英王陈玉成战败被俘进而被杀,天平天国终于大厦将倾,最后于公元一千八百六十四年被曾国藩团团包围在南京城内,洪仁坤病死(也有说自杀),并不那么忠的忠王李秀成被俘投降亦被杀,太平天国灭亡,虽有少量残部又折腾了三四年,但终没有什么成气候的事情。
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洪仁坤他们这批几乎都是社会底层的家伙这次造反是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的,这在中国历史上绝对是个异类。所以我总是以这事否定所谓满清盛世的说法,称其为打不过街头混混的武术宗师。(后来却惊闻很多武术宗师很有可能真打不过街头混混。)

洪仁坤的拜上帝教,无论怎么看,都极其符合政治邪教的各种特点,很多方面都可以在邪教奥运会上争金夺银。
世界末日到了,是一切邪教共同的论调。洪仁坤将世界末日论与造反做官论进行组合,首先,他威胁全人类,说已报上帝批准,他将遣大灾降世,凡信仰拜上帝教者得救,日日有衣有食,无灾无难(条件还真不高);凡不信者将有瘟疫,有田无人耕,有屋无人住。具体遣灾的日子就定在道光三十年也就是公元一千八百五十年的某日(也不知道过了那日人们如何看,从这里我们也知道,这个洪大天王实际也是准备混一天算一天的)。到公元一千八百五十一年永安突围时,一看发灾害威胁效果不佳,就改发帽子利诱了,于是大开支票、封官许愿,说凡踊跃作战的,大则封丞相、检点、指挥、将军、侍卫(?),可以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
邪教头子都自称救世主,一般情况下,这些家伙虽以救世主自居,但大多不说或者不明说要造反(更多的是来不及说)。洪仁坤则十分明确地宣称天上至尊老人已命令全世界之人归他,世间万宝皆归他有,他奉天父天兄之命,下凡做人神合一的万国独一真主,自然要夺取政权、统治人类的。
洪仁坤跟其它的邪教头子一样,不断自我造神,言行巫师化,强化对信徒的精神控制,要求无保留地信从。他从宣传上帝赐他宝剑、印绶这一套开始,继而在玉玺上自称洪日,能普照天下。(好笑的是,杨秀清、萧朝贵从洪的那一套中得到启发,先后创造了十足巫师式的天父、天兄下凡,让洪很是郁闷。)杨萧两人死后,洪更随心所欲大讲特讲天话,经常将他传达天意的歪诗,写在鹅黄缎上,张旗放炮挂出来(那些歪诗实在不堪入目,也难怪怎么都考不上秀才)。
邪教十分注重对参加者的全面控制,而洪仁坤在这方面极有造诣。除了精神控制之外,他还有一整套几乎可以和李斯制订的秦法相媲美、全面而严厉的条规、措施,进行人身、家庭、财物的全面控制。造反之初,他要求入会者将田产房屋变卖,现款交公,卖不掉的旧房屋则放火烧掉,一人参加则全家参加,互为人质,毫无退路。后来每占领一地,就以鸣锣集中政治学习的办法,将未逃跑的百姓,不论意愿悉数收编为太平军,彻底裹胁。一旦收编,凡有财产未交私藏银子五两以上的;超过二十一日背不出天条的;两次无故不参加政治学习的;不肯无条件服从,发牢骚说怪话的;不能忍受开小差的等等,都是违反天条的变妖,一概斩首。对于下层天国军民,要求也丝毫没有放松,甚至夫妻同宿,遇检点、指挥以上官轿不跪道旁,聚会喧嚣,私议军事,聚集饮酒,剪发剃胡刮面等等都斩首不留;至于反叛通妖的,更是处以点天灯、五马分尸等极刑。
邪教高层都喜欢将大量妇女作为个人的性工具。洪仁坤还未公开造反时,就有妻妾多人。到了占领小小的永安,已有三十六人。进南京后,明文规定所有少妇美女俱备天王选用;宫中有横直均八尺的大雕花床;每做生日(不知是否也叫圣诞节),就要为他献上美女六人;每年春要在各道城门口为天王选美女。到太平军败亡时,洪天王后宫采取了水泊梁山建制,有妻妾一百单八将。妻妾太多,连姓名都记不住,还经常换人,就干脆一概编号。洪仁坤将皇帝和邪教主对妇女的占有发展到极致。他的那些天父血缘的兄弟和后来的王们也不敢落后太多,以下各级依次排开,一个个都左拥右抱,快活无比,从来就不顾那些号称和他们平等的分居男馆女馆的已婚男女士兵不准同宿,连最基本的人伦之乐也没有。
洪仁坤极度敌视中华传统文化,除了极少数他所需要的,其余不分良莠一概加以扫荡。太平天国禁止读四书五经,禁止祭祀孔孟,禁止佛道等一切宗教活动,寺庙、书院、古迹、文物,能对付用的改作兵营、仓库、屠场,不能用的一概烧掉毁掉。对于非太平军的读书人,均作为妖人杀之;即使早先参加太平军的少量读书人,多受歧视、打击,结局普遍很惨;对于书籍,一概收缴烧毁,发现读者、收者、买者、卖者,一概问斩,扬州文汇阁和镇江文宗阁珍藏的《四库全书》,都被烧掉了,这个比那半真半假的秦始皇焚书坑儒可厉害和真实多了。
当然,洪天王自己写的书是不会禁的,比如《天命诏旨书》、《天条书》、《天父诗》、《太平天日》等和不断在天王府扯旗放炮而发布的歪诗。又如,废除阴历而代之以不符合科学发展观的天历;废除传统节日,代之以“太兄暨朕登极节“之类的钦定新节。再如,他新造了几十个字,新造一大批词语,改变了不少词语的含义,印在官书、写在各种文件上向占领区普遍推行,甚至出版《钦定敬避字样》,将语言文字弄得伤痕累累,难以读解。(这里面还有个笑话,洪仁坤的太平天国的“國”字在他的标准用字是“囯”,就是口里一个王字,据说是为了表达大地之上只有一个王,现在的简化字却是口里一个玉,明显就是搞简化字的那些家伙欺负考不上秀才的洪仁坤不知道玉最早和王是一个意思。)
洪仁坤的天王府起初在两江总督府基础上,改建半年而成。不久失火烧毁。他不顾清军大兵围困,不顾北伐太平军的危急,不管天寒地冻,倾全城之力进行扩大重建。扩建后的天王府周围十余里,比现存北京的明、清故宫大了一倍多,而且建筑也华丽得多。营造天王府的过程,几乎将六朝以来的古建筑拆光,比较著名的是炸掉了南京大报恩寺塔和把明代故宫拆得只剩一座破城门。而千辛万苦修建的天王府最终也没能保住。让我去南京城里的时候除了那个叫总统府的地方还真没有地方可混。
 图片提供: 王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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