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专栏|我爸觉得我很有钱
北漂了很多年,很久没有回家,有一天收到老家朋友的消息,问我这一段时间有没有钱,他要结婚着急买房子,我说手头很紧张,他再也没回我。随后我问他差多少钱,他说差十二万,我再也没回他。到现在,我爸觉得我很有钱,家也不回。
我拍了一部电影叫《疲城》,《疲城》故事不是发生在城市,发生在我个人内心的一座城。走不出来,如梦魇一样的地方。至今我也不敢相信,我们自己把第一部电影长片拍完了,也许我还在梦魇的余波里。为何要做这样的电影,也许跟这几年的经历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生意暂时放下了不做了,特意从外地赶了回来,跟我外婆一起策划了高考的宴席。父亲平时一直往外随礼,他想借这个喜宴,回收之前随出去的份子钱,一方面我也算是光宗耀祖。宴会来的人很多,饭店门口挤满了车辆,集市上的人群,都回头朝我们这边看,我父亲这次办的比结婚的宴席还要隆重。我披着丝绸大红花,端着酒杯跟叔叔们喝了起来,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喝酒,醉醺醺的倒在了床上。整个世界很迷离,不用再考试了,高考我自己选择了一回。
我要特意的感谢我的父亲,因为他,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父亲要养家,他跑遍很多地方,看有没有发财的机会,但他有个爱好就是看电影,每次出趟远门,带回来的就是光盘,为此我妈骂我爸,让他开个光盘店得了,我爸说光碟不赚钱。因为做生意,他也没时间管我。我也过得洒脱,白天跟一帮朋友出去疯,晚上一个人在家翻看父亲的光碟。那个时候,电视和光碟机也还是很少见的,朋友也喜欢来我们家串门,慢慢的我自己喜欢上了电影。
大学让我兴奋,遇到了好老师,遇到了好朋友,遇到了自己的相机。每一个假期,我便会带着一帮同学,去甘肃老家拍片子。十几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把旅店的床拼起来,搞了一个大通铺,这样可以省点钱。我们白天拍摄,累了自己回去还可以补个午觉。晚上我们组织人马,欣赏一些不同类型的电影,这种安逸的拍摄,让我们很享受。我们也不敢想想,我们的第一个短片还去了国际电影节。
也许考上大学的宴席太隆重,以至于毕业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过年大鱼大肉的日子,也提不起我的神来。正月初四,我给父亲撒了个慌,我说北京有个公司要我去上班,管吃管住还可以做导演。父亲想着儿子果然大学没白学,大过年的,就让去北京,看来公司业务很繁忙。父亲给我卡上存了五千块,还给了我很多现金,说我们北京还有个亲戚,给买点东西,去看看人家。
我们全家人送我到了车站,一种羡慕的眼神,让我心里有点慌乱,又有点踏实。到了北京,街上很冷清,除了楼很高,其他感觉跟我们小县城没什么两样。我按着我妈给的地址,到了北京的亲戚家,纸条上还写着我爸让我买的礼物,我买的比纸条上写的多了一些,好久没见面,不能太寒碜。
北京的亲戚很陌生,住了两天,我就搬到了别的地方,口袋的盘缠不断的减少,自己也找了很多工作,也干了很长时间,也被开除了很多次,总觉得不是自己想要做的工作。北京的房子,窗户都很小,有点喘不过气。自己也慢慢找到门路,开始跑剧组。有一天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给我打过电话,说他要拍几个小短片,我跟电影制片人认识了,他叫凯文。那段时间日子一下子富裕了起来,心情也好很多。那次拍完,我们晚上喝的迷糊,他突然有了做电影的念头,我以为他开玩笑,也没特别在意,一年后,我们再次见面,他又认真的说起了做电影事情。看到故事,我有点傻了,故事有点老旧,我不知道从何下手。开机之前,他开了一个隆重的新闻发布会,想证明自己的决心。他请了很多富贵达人,他觉得开完发布会后,会有贵人的相助。在我们那个地方,大家都讲究排场,干什么事情,有得先有动静。我心里默默的念想,这新闻发布会的钱,够我拍一部小电影了,我们那天穿着盛装,我还让陌生人帮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爸,并且写了一句话:儿子这次要干一把大的。大家醉醺醺的回去,去了凯文的酒吧,听着酒吧的音乐,我似乎感觉电影已经拍完了。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从入春到秋末,电影还没有动起来,后续的资金没了。这几个月,大家从一开始满满自信,变的慌张。凯文的眼神似乎开始游离,我每天见不到他的踪影,偶尔见到他,他满脸醉意让我相信他,他马上就找到钱了。团队也稀稀拉拉,剩下我们两个。我藏在屋子里,每天陪同我的是一张沙发,和一台破旧电脑。我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疯狂的看片子,和写作。只有等天亮了,累了才有睡意。这一段时间幸运的是我们写出了自己的想要做的故事,而且每一步都做的挺踏实,电影所有场景细节,我们都用一副副图画,做了出来。时间长了,我们两个都有点精神恍惚,我也不想再给他经济压力,我做完所有的电影功课,我给他说我得回去了,你也得换个环境,调整一下自己,我们现在不就是差钱嘛,没钱我们可以想其他的办法,比如去电影创投,剧本比赛之类的。凯文也答应了,我回到了北京,他一个人坚守在兰州。
回到北京,我找了一个剪辑的工作,自己的生活也慢慢正常起来,调整好了睡眠,到公司的第一天,遇到了很多同事,我自己开始感概,这么时间,终于遇见一个可以跟自己说话的人了。听凯文说,他也回了趟家,爸妈也去了趟兰州,大家状态都正常起来。慢慢进入工作,我们也联系少了。直到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少花点钱,拍个电影,他真的是电影疯子。随后我开始尝试,在现有的剧本基础上,写了不同版本的故事,直到自己有一天感觉很兴奋,把故事发给了他,他也很兴奋,问我需要多少钱,把这个电影拍完。
2016年北京下了第一场雪,凯文给我打过来电话,他说他来北京了。我们选了一个饺子馆,点了一些菜和啤酒,大家又开始聊起来。我见他的时候,他比以前更慌张,眼神里流露出,生命最后一博了。大家正聊以后怎么实现理想,他突然拿出银行贷款的合同,让我放心,钱真的有了,无论如何都得拍,得给自己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我特别排斥卖房子或者砸锅卖铁去做电影,因为做不好,家都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在这一刻我沉默了,除了喝酒,没有其他的想法。也许我们会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他说我们也报电影创投了,没什么消息,只能靠自己了,他让我放心,电影钱的回收,他是清楚的。
我们沉默了很久,他再次打过来电话,说过完年我们就开始拍摄。我说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再想两天,他也让我认真考虑,想两天。因为电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开始到见观众,至少得用年来说。
等我们再次通电话的时候,我辞了工作,背着包袱和行李,回到了老家。过年是我父亲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他笑着问我公司这么早就放假了,我说公司福利好。等自己下定决心的那时候,我给我的同学打了个电话,他也是我大学时候的摄影师,我给他说了这件事,他也二话没说辞了自己的工作,陪我们开机,度难关。2017年2月21我们电影开机,没太多的钱,中途也有很多人离场。也许是我们太拼命,连续七天,每一天我们没睡够三个小时,终于有一天脑子不转了,才慢下来,缓一缓。因为我们拍摄的时候,凯文最终还是借款拍了片子,多一天,对我来说都是负罪感,拍不好也是一种负罪感。每次回到宾馆,累了,我都会给摄影说,拍完我带你去按摩,好好的睡上十天半个月的,至今他都会骂我别吹了。拍摄的中途,我们的钱不够了,器材公司收拾好机器,准备装车离开,我们苦求也没什么用。这一路也遇到了很多贵人,片子才得以拍完。
因为一口气,我们干了一部电影,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点后怕。每次害怕的时候,凯文都会骂我,怕什么,我们还不到三十,怕什么怕。我没这样的魄力,只希望电影早日回本,他也能够过个好年。
小时候觉得父亲抽烟不对,到了父亲的年龄,我才深深理解他前所未有的压力。也许很多导演找到了发财致富的路,我还在摸索。
(完)
制片人赵凯文(左一)、导演孙亮(左三)
作者简介:
孙亮,90后青年导演,甘肃庆阳人,毕业内蒙古师范大学。
电影短片《活着》、《黑车司机》入围第十六届十八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短片单元
2017年电影长片处女作《疲城》提名第四十一届蒙特里尔国际电影节 最佳新导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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