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沼泽地》:坠入沼泽的真相
一般而言,多数电影都是直奔主题而去,直奔人性刻画而去,而有一批电影,往往通过一起事件把人物的状态带出来,或把社会现实的症候带出来,越看联想空间越大,越值得玩味。
如锡兰的《小亚细亚往事》,一拨人跟随嫌犯彻夜奔波在山谷中,这是故事主轴,但真正的内容却是闲暇之时,彼此聊天带出的人物不同的生活处境和心理状态;再如PTA的《性本恶》,主角多克帮前女友的忙,进入离奇曲折的侦查迷宫中,这是故事主轴,但真正的内容却是调查过程中所带出的美国社会的固有缺陷。
▲《小亚细亚往事》《性本恶》
这种以一起具体事件带出人物处境或时代面貌的叙事方式,同样体现在西班牙影片《沼泽地》中,故事主轴讲述了两名警探联手调查少女失踪案的真相,但在缝隙之间折射出1980年代西班牙政体更迭时期的社会乱象,一如沼泽地,扑朔迷离,真假莫辨。如此一来,在犯罪惊悚类型的包裹下,《沼泽地》在商业与艺术之间取得平衡,成为一部难得的佳作。
▲《沼泽地》
破案外壳
西班牙电影一向给人色彩明艳亮丽、人物热情奔放的印象,在喜剧这一类型片种上尤甚。犯罪题材的《沼泽地》则让我们看到西班牙电影的另一面相:远离都市、色彩阴暗、人物严肃。全片包裹在犯罪惊悚的类型上,但导演在叙事上并不突出戏剧性,而是用事件本身、人物之间、时代特征自然带出的张力,娓娓道来一出破案故事。
初看《沼泽地》难免产生疲惫,叙事沉闷,线索繁杂,但沉入其中却见出导演叙事功力的沉稳和练达。导演紧跟警探佩德罗与胡安对少女失踪案的调查,抽丝剥茧般层层推进,用丰富的细节与缠绕的情节推动故事的发展。这种沉稳的叙事节奏与视听的营造相互配合,共同氤氲出笼罩全片的不安气氛。
全片打光呈现出冷峻复古的基调,与犯罪题材、警探角色的稳健作风一脉;故事发生地选在西班牙南部的偏远小镇,沼泽地潮湿阴暗的环境为犯罪笼罩上更加不安的气氛。此外,导演在声轨中加入一段充满紧张感的音效,用以增强破案时的不安气氛,但极其克制,丝毫未有喧宾夺主之感。整体上,本片流露出现实主义影像风格,但其中不乏诗意场景。导演多次捕捉沼泽地上空的飞鸟镜头,充满不安与神秘。其中最醉人的景象来自胡安醒来后看到的绝美晚霞中一片群鸟飞过的画面。片中的飞鸟镜头多从胡安的主观视角拍摄,当我们看到他吃药、尿血、被灵媒说“死亡将要降临你”这些细节画面时,胡安意味深长的看鸟便多了一层意味,飞鸟不但传染出沼泽地的不安,也昭示着死亡将至之人对美好画面的留恋,甚至昭示着死亡。
此外,《沼泽地》最明显的视听风格便是诸多高空俯瞰镜头,房屋、田野、河流、公路,及破案的整个经过,在上帝视角下一览无余,这一镜头让本片在现实主义影像风格的基础上充满风格化特征。导演充分调动视听手段展现了一出类似《杀人回忆》的破案经过,故事完满,细节丰富,几无破绽。但缜密的破案经过不过是一具外壳,导演有意而言他,带出西班牙从弗朗哥独裁时期过渡到民主时期的社会乱象。
内里乱象
如同《杀入回忆》中苏探员与朴探员的人物张力,《沼泽地》中警探佩德罗与胡安同样是这样一对人物。胡安有着复杂的身世,他曾为社会政治旅(纳粹的迫害营)效力,并枪杀过一个女孩。在破案时,胡安的手段相比佩德罗更加残暴、老派,他代表着旧式的纳粹作风。佩德罗来到偏远小镇办案,是为了破案成功,受赏回到妻女的身边。他在破案时更加沉稳,代表着即将迈入民主时期的警探作风。
本片结束于胡安的一句话:“我们一如既往,是吗?”,而此时佩德罗因看过记者给他的照片,上面映出胡安射杀女孩的画面,佩德罗已分不清真相。两个人物的设定恰好印证西班牙军政府独裁到民主政府大背景下鱼龙混杂的社会乱象。
片中有一处颇为反讽。在去猎人小屋后,胡安以残暴的方式将妇人按倒在桌上逼问,佩德罗进来制止了他;而在后面的情节中,佩德罗因市长没有立即逮捕嫌犯阿方索而变得愤怒,当两人再次来到猎人小屋办案时,佩德罗同样施以残暴手段对付妇人,逼问他真相。一向沉稳的佩德罗突然做出如此转变,背后的根本原因无外市长对阿方索的包庇。
在破案的故事主轴上,导演精心穿插了许多时代印记,如电视中的罢工游行、旅馆里贴有希特勒、弗朗哥的十字架装饰物、工厂上方“要求合理工资”的标语、港口贩毒、胡安与佩德罗关于民主的对话……这些缝隙中的事物折射出处在政权更迭时期西班牙的政、经状况。“沼泽地”这一意象经常有社会批判色彩,电影中的沼泽地提供了结尾高潮戏份的场所,但它在更高角度上象征着国家的不景气。同时,“沼泽地”也有孕育希望,孕育新生之意,它暗示着西班牙即将告别弗朗哥时期,迈向民主制度。
这些表面的现象与隐喻并不足以让本片成为佳作,真正厉害之处在于导演对西班牙过渡时期乱象丛生的把握。虽然结尾处杀死了虐待少女的罪犯,逮捕了同谋奎尼,看似案情告破,但背后有更大的阴谋,政府的代言人市长、财团阿方索他们又是怎样的真相。看似明明白白的案情,后面则隐现出让人无法理解的乱象。这是导演对这一时期现实的把握,真相坠入沼泽地,扑朔迷离,真假莫辨。正如大卫·米切尔所言:“人人都有自己的真理。我偶尔会看到一个更真实的真理隐藏在自己不完美的假象中,但是如果我想要接近它,它却在转眼间钻入更深、布满荆棘的沼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