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叫一声弟弟

文/路梦妮

我做事坦坦荡荡，从来不亏欠别人。然而，除了弟弟。

周末回家，车还没有停稳，就看见母亲系着围裙，小跑着迎了出来，“我娃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跟屁虫—我的小侄儿，姑姑长，姑姑短的开始围在我的身边。我笑着掏出早给他买的零食、玩具，还有他最爱的汽车文具盒。只见他抿着嘴，乐呵呵地向奶奶炫耀。妈妈抱起他，叹了口气，“要是他妈在，就不用你操这么多心，你上班这么累,还有自己的孩子，真不知道他妈妈是鬼迷心窍了，丢下娃不管。”我忙劝说：”妈，这是我这个做姑姑的应该做的，娃还在这儿，以这样的话就少说了吧，毕竟，人往高处走，您以后也不要在娃面前说他妈妈的不是，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能不关心？只是顾不让了。终究是大人的事情，您给娃娃从小种下愁恨的种子，他以后怎能长成参天大树？”妈妈这几年更爱唠叨了，可能是上了年岁，弟弟的婚姻又不顺，家里的诸事烦多。

小侄儿完全不懂得大人的忧伤，只是摆弄着他的新文具盒，“姑姑，我都会写‘2’字啦！”“姑姑，我爸爸也给我买了新书包!”“姑姑，我爸爸昨天回来了，他还带我坐滑滑梯了!太好玩了！”他眉宇间像极了弟弟，大大的眼晴乎闪乎闪，肉嘟嘟的小脸蛋让人忍不住想捏捏。

“姐姐，你追不上我!”

“姐姐，我也要穿裙子，妈偏心眼，只给你做！”

“姐姐，呜呜，我们班李鹏飞打我了，他说我爱流鼻涕，嗯，他叫我鼻涕虫！”

“姐组，妈在哪儿？饿死我啦!”

“姐姐，我也得奖状了，哈哈!”

“姐，我不会做这道题，你给我讲讲吧！”

“老二，你看你的考的好成绩，语文，58分，数学64分，生物25分，英语50分，门门不及格，你以为你的学费是大风刮来的？你看看你姐，虽然说今年没有得奖状，但比你高得多！哎，是不成器，算了，你还是不要念书了，咱们这样的家庭，能供一个就不错了，让你姐去念书！”爸爸气愤地把弟弟的成绩单摔到地上。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我上高二，弟弟初二，遇到了我们人生中的第一个考验：谁学习好就继续念，学不好就打工。我竟也不敢开口跟父母求情，害怕我也没有书念，毕竟，我也没有考好。

春节过后，弟弟的班主住来过家里几次,意思还是让弟弟至少把初中念完，但是固执的爸爸黑着脸不说一句话，妈妈也抹着泪说家里条件不好。老师走了，再也没有来。

爸爸又要外出打工了，这次他要带上弟弟。弟弟抱着他的书死活不出门，后来干脆跑到他同学家里，躲在果园子里，甚王藏到了镇上，幸好他口袋没有钱，晚上饿了又悄悄地溜回来。叛逆期又加上辍学，他算是大闹了一场，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随爸爸去西安打工了。

这期间，我们联系的少了，一是我上了高三住校了，学习任务更重了，二是估计他恨我抢了他的上学机会吧！毕竟在我们那儿，家里有几个孩子的，还是男孩上学机会多。可是谁让他不好好学习？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吃苦，还跟爸爸犟嘴不？

上了大学，我们学校离他打工的地方有十几站路呢！好在有直达车。到了周末，爸让我上他那儿取生活费，公交车摇摇晃晃，让人昏昏欲睡，终于见到了他们生活的地方。这里的城中村房子乱建，道路也破旧不堪，我的白球鞋都无处下脚。这里人口密集，家家户户口门厕所，垃圾，阵阵臭味不断飘来。巷子的尽头，是爸爸和弟弟住的地方，房子阴暗，潮湿，几个北方中年人是他们的舍友。爸爸居然把钱藏在了一个破旧的香烟盒里,他说这样安全。看着他把钱一点点抠出来，整理好，又递给我。以至于后来的许多日子，每当我看到香烟盒，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总觉着里面藏着钱。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弟弟回来了，满脸灰尘，头发老长，俨然一个小民工。短短的裤管露出了细细的腿，他又长高了。见我要走，忙拉着我的手说：“姐，我请你吃饺子，我有钱，那边新开了一家店，很好吃的。”说着伸手从内衣口袋呈掏出一个破旧的钱包。“上次发的工资装在口袋里给丢啦，这不，长记性了，装在衣服里面安全点，你宋叔叔那个钱包不要了,准备扔的，就给老二了。”“这还好着呢!”弟弟吐了吐舌头。来到饺子店，我们点了各自的饺子，味道还真不错。也许是饿了，我一口气吃完了，弟弟抢着结了账，“等我姐啥时后挣钱了请我吃大餐!”“没问题。”

我们就此分别，弟弟又要把我送到站牌。上了车，我向车后望去，只看见他有点驼的背影和不断后退的人，房子和树。他才17岁哪！才比我小两岁！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后来再去时，我把他们留的脏衣服洗干净，被褥也晒了，房间也打扫了。冬天的水太冷了，直渗入骨头，洗的多了也就没感觉了。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出门时遇到房东，直夸我懂事，体贴，说弟弟经常跟别人炫耀，他姐姐是个大学生，学习非常好，好像比他自己上学更兴奋。我却不敢说，这个机会是他让给我的，只是那学期他贪玩了，凭他的聪明，他定能有不错的成绩。

毕业后，我工作，结婚，生子，倒也安稳。弟弟又去南方闯荡，学技术，换工作，结婚，又离婚。接着又生了一场大病，我把工资卡都给了他，让他先看病，学校事情繁多，请不了假，他那狠心的妻子竟一次也没有来看他，全是母亲、父亲照料至康复。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西安。已到中年，感情看淡，惟独对儿子愧疚万分，却又不便带在身边，只能由母亲照顾，怎耐母亲也病体缠身，父亲也不健康，对于孩子也是力不从心。少年不知愁滋味，中年却要面对人生五味，为了亲人，只能向前，面对。

弟弟不经常和我微信聊天，说得最多的也是要我照顾好自己，看我身体消瘦，叮嘱我多休息。疫情期间道路封锁，人心惶惶，弟弟居然在我生日那天，晚上骑着摩托车，给我买来一个蛋糕，一家人其乐融融，算是因祸得福。去年我买房子，还差点，弟弟听说后，二话没说，给我微信转账，还说不够的话，他再想办法。看着视频中他更驼的背，消瘦的脸庞，点点白发，看起来比我还老的样子，怪不得别人都说他是我哥哥。有弟如此，足亦。姐姐终是欠你许多。

吃完饭，我要去上班了，母亲送我出来，又说了不少话，侄儿一个劲问道：“姑姑，你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姑姑，你下次来我就会写很多字了。”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又忍不住想起那个爱哭的、爱说爱笑的弟弟，我们一起背着书包，走在阳光里。

作者简介

路梦妮，1985年出生，渭南富平人，一个喜爱文字和阅读的中学英语老师，教学十多年，成绩优异，获奖无数，曾在省级刊物发表教学论文，教学之余喜欢舞文弄墨，愿意结识同样喜爱文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