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赵建强：偷吃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34】

偷吃

河南郑州   赵建强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家当堂里的大梁上，吊一牛皮纸袋子花生种，像拦腰吊着一个胖敦子。那个袋子刚开始挂那里时，我们走进堂屋总是忍不住看它，明知道它不可能掉下来，还是担心它掉下来。有一天放学，我饿急了，家里没人，盯上了吊在梁上的花生种。我用靠在门后的苗子枪（其实不是枪，就是一把形状像蒜苗叶状的刀，安在一根木棍上）把牛皮纸袋戳烂，花生种从我戳烂的口起噗噗踏踏往下掉，我有点慌，害怕把一袋子花生掉完，被大人发现，无可奈何地站那里仰着头看着它往下掉，后悔戳烂它。好在没多大会儿不掉了，毕竟戳烂的口不大。

花生袋子下边是吃饭的小方桌，虽说我们吃饭都没有去坐方桌的习惯，方桌其实就是来客时坐的。但是，有两把白茬的小椅子放在方桌的南北两边，离方桌有些远。我们坐堂屋的时候就习惯往头顶看几眼，看看大梁上包着的还用绳子拴着的红布，看看黑明发亮如碳般的大梁，以及大梁中间偏北一点由燕子衔泥垒就的窝，和窝边那如石灰水甩上的点点的燕子屎。

我把装着花生种的袋子戳个洞，再仰头就会看到的。我做贼心虚，急忙把我包书本的牛皮纸（那时的水泥都是用牛皮纸做包装）翻开捂乱个疙瘩，用苗子尖扎住举起来，把它戳进花生袋子的那个眼里。只要花生不再往下掉，猛下子还真不注意那个被我戳的眼儿。偷吃那一回花生种后，又偷吃了第二回和第三回。第四回又想偷吃的时候，看看在花生袋子中间的几道已经松松垮垮的拦腰绳，我担心事情败露，终于忍住没敢再下手。

一冬无事，冬去春来，燕子飞来，在窝里下蛋孵出小燕子。不久每天就可看到几只小燕子露出头来，仰着，张开黄边的嘴，叽叽叽叽地叫着，等着燕子妈妈往它们嘴里喂食。有时还有燕子屎会落在家里人不定谁的身上，但，几乎都有过。虽说燕子屎不脏，但是，每次不管是谁碰巧身上落了燕子屎，都会笑着骂一声，仰头看梁上的燕子，边找纸去擦身上或肩头、或领子、甚或是头顶的燕子屎。

也就是燕子屎落在父亲的左肩头那次，父亲看到了花生袋子中间的异样，开始以为是老鼠所为，细想想之所以把花生那样挂着，就是防老鼠糟蹋，仔细看看，发现了问题。父亲从那个眼里，取下我戳进去的包书本的牛皮纸疙瘩，花生种又掉下不多的一些，父亲展开一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我的名字:  赵建强

我美美吃了几次花生种，最后也美美挨了父亲一顿揍。父亲打我我没有啥说的，他等于把我抓了个现行。我偷吃的是花生种，我也认为该挨打。但是，父亲对我的打法，母亲不赞成。父亲用弯起的中指在我的小平头头顶狠狠地敲，我的头除了疼我还听到父亲的手指的敲击声，声音有些闷。他让我靠着门站着，用右手的大拇指和二拇指把我的左右嘴角撕撕，差点撕岔我的嘴角。我为我的偷吃嘴感到羞愧！也为父亲的惩罚无声的愤怒着！我本来是打算忍着的，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最终因为母亲说的话我的无声对抗土崩瓦解，我嚎啕大哭。那次的哭我认为是我一生最复杂的一次伤心的哭泣！

母亲看不惯父亲对我的惩罚方式，说，娃子不就因为饿哩慌，偷吃几把花生种吗？何况娃子的头疼病才好呀！你看你那个可恨劲儿，又是敲头又是撕嘴，你这样还不胜给他按倒地上给他屁股狠狠打几破鞋。他是个娃子你当他没有脸？你没看看咱们门口围着的娃子们就知道了！我的嚎啕大哭明显的不是因为疼，我甚至还能忍受父亲再狠几倍的对我身体的惩罚，可是，我却嚎啕大哭了！

其实，在偷吃花生种吃之前，我已经有过前科，偷吃花生种算是累犯。只是，前科那次偷吃是犯在母亲手里，母亲虽然没有抓我现行，却是不动声色的锁定了嫌疑人是我。母亲的处理方法，使我切身的体会到母亲对我的爱！

那是我偷吃母亲腌的咸鸭蛋和咸鹅蛋的事。那一年春上，母鸡开窝早，下蛋勤，母鹅也争气，蛋下的个个大得喜人。母亲用小灰（麦秸烧锅后的灰烬和盐）在罐子里腌了一罐的咸鸭蛋和鹅蛋，想在家里央人帮忙或者来客了，吃饭时当一个菜。我放学回到家，家里堂屋的门锁着，我取下书包，把门狠劲的推推，露出门槛和门之间的空隙，我钻了进去。在屋子里像老鼠一般到处踅摸，我又翻又扒，想找点吃的。就在母亲睡的床底下，我钻进去，把小手伸进了那个带鼻儿的黑色的腌蛋罐里，捞出满是湿小灰的鸭蛋和鹅蛋，在衣服上擦擦，把蛋在床腿棱上磕开，发现鸭蛋和鹅蛋打开后，头起有点空，蛋黄又劲道又好吃，先咬一口，又咸又香，一下子吃了四个鹅蛋六个鸭蛋，吃得再也吃不下甚至都有些恶心想吐的时候，我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还仔细的把蛋壳都拾起来扔进粪坑里，再用铁锨纳几锨粪埋住。

就是那次吃的鸭蛋和鹅蛋，一直到我三十岁以前我见蛋都恶心。母亲发现后说我是吃恼嗓（ji shi）住了。我对母亲说，妈呀，那为啥不把肉，白面，都让人一下子也吃个够，就再也不想吃好吃的了吗？母亲苦笑一下说，一样吃的一次吃够再看见都没胃口了，但是样样吃的都吃够，那不就剩饿死了吗？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是，我相信我母亲的话。就是那次偷吃咸鸭蛋和咸鹅蛋，母亲发现罐子里少了鸭蛋和鹅蛋，没有想到我会偷偷生吃，一连几天都在疑惑是不是害东西（指老鼠）偷吃了呢？几天后，家里来了个稀罕客，母亲煮了咸鸭蛋，都是切开两半放在盘子里，客人走后，剩两半鸭蛋，母亲给我一半让我就住吃红薯面馍，我说我不吃我见了都恶心！母亲不解地看看我，然后突然笑笑问我，娃子，你是不是偷吃我床底下的罐里腌的咸鸭蛋跟鹅蛋啦？母亲的口气和目光，我怎能不招认呢？母亲听到我“啊”了一声算是招认，她走近我，摸摸我的头，说，看给我娃子饿哩！把鸭蛋跟鹅蛋都生吃吃（ji shi）住了！

我强忍着幸福的泪水挣开母亲那温暖又粗糙的手跑开了，我如果不赶紧跑掉，我担心母亲会像我小时候一样，爱意满满的将我揽入她那温暖的怀抱！那样，我会不好意思的！

从那以后，再饿我都不吃鸡蛋鹅蛋鸭蛋。后来，我清楚的记得，一直到二十四岁那年秋天，突然有一天我才又开始对蛋类不知不觉的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