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佳原创】 周小燕:乘着歌声的翅膀
周小燕1917年8月17日出生,毕业于巴黎俄罗斯音乐学院,歌唱家、音乐教育家。
她是中国美声声乐教育大师,先后荣获了中国音乐艺术最高荣誉奖"金钟奖",法国政府授予的"法国国家军官勋章"等。作品有《长城谣》、《最后的胜利是我们的》、《蚌壳》。
2016年3月4日凌晨零点32分,因病在上海瑞金医院去世,享年99岁。
学生时代,翻阅《大众电影》,有一期介绍导演张骏祥。一个陌生的名字。读了简介,才知是电影《鸡毛信》的导演。早在托儿所,就听阿姨讲过《鸡毛信》海娃的故事,这下好了,无形中少了几许陌生。其中,一张他与妻子周小燕的黑白合影,映入眼中。身后是醒目的标志性白塔,一望而知北京颐和园。两人站立,周在前,张在后。小燕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胳膊上搭一件外衣,微笑着。哇,真好看!当时的第一印象。如今,会用“风姿秀逸”形容,气质超凡。
一
1917年8月17日,小燕出生在湖北的一个工商世家。父亲周苍柏,早年留学美国,在纽约大学学习经济。回国后,业务得到上海银行总经理陈光甫的赏识,从一般职员提升为上海银行汉口分行行长。
武汉现在的东湖公园,就是当年周父自己出资开发的“海光农圃”。1952年,捐与国家。
周父非常喜欢音乐,求学期间,家道已中落。他曾说过,我对音乐想得入迷,可是始终没有学习的机会,这是我终生遗憾的事。
周母董燕梁出身书香门第,幼时父母早逝,由祖母、姑妈养大。婚后不久,丈夫就请老师教妻子钢琴、小提琴,亲自陪她上课。可以说,小燕在母亲腹中,就进行音乐胎教。
小燕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深受疼爱。她的“燕”,取自母亲名字董燕梁中的“燕”字,舅舅说,就叫“小燕”吧。
小学时,小燕开始学钢琴,启蒙老师是在汉口开琴行的俄国人舍夫磋夫。老师的琴行,在小燕眼中,是一神奇的宝库,各种西方乐器应有尽有。小燕学过小提琴、大提琴、萨克斯管、班卓、曼陀林、夏威夷吉他、西班牙吉他等,并常常把夏威夷吉他挂在身上,自弹自唱《101首世界名曲》中的曲目。除西洋乐器外,小燕还师从琵琶名家张萍舟,一年后,弹起《梅花三弄》。
每天放学后,姐弟三人开始练习。小燕弹钢琴,大弟天佑吹萨克斯管,二弟德佑拉小提琴,三人各占一小间。周父就在一片杂乱的琴声中,悠闲地看报,怡然自得。琴声对他没有丝毫干扰,仿佛倒是一种绝妙的享受。
1935年,小燕考入上海国立音专,钢琴专业。后来,改以声乐为主修课。
二
1937年,抗战爆发,上海沦陷,周父坚决不让女儿为了学习,去做顺民、做亡国奴,小燕回到武汉,同好友成立了武汉合唱团。歌曲《长城谣》,她担任领唱,振奋人心的旋律,一时风靡大江南北。
小燕清楚记得——那个时候独唱演员就是我,叫我唱,可是唱,哆拉哆拉哆发,到发,我一到发就破,怎么办呢,不能唱,但是又没有别的人唱,我就尽量想办法躲着唱、叫着唱,后来有一天唱过去了,因为到台上去,要求去唤起民众,忘记了,不晓得怎么一叫,唱过去了,就这样度过了。(所以,小燕就得出自己教学的一个结论,不要让学生一开始就是想得太多,情绪一来,他自己就出来了。这是后话。)
周母是妇女抗战后援会的负责人之一,在家里带着女同胞,为前线战士缝棉衣。
二弟德佑,和多位流亡学生组成抗战剧团。他既做导演、编剧,又担任演员,身兼数职。夜以继日的工作,使不到19岁的德佑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倒在演出的舞台上。追悼会,周恩来、邓颖超、董必武都来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失去了幼子,小燕失去了小弟。
三
1938年,武汉兵临城下,周父决定将小燕和长子天佑,送到意大利学习声乐。由于意大利加入法西斯阵营,姐弟二人改道巴黎留学。
在中国驻法大使馆,小燕遇见了俄国音乐家齐尔品,夫人是一位中国姑娘李献敏。齐氏夫妇善良朴实,对小燕姐弟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介绍学校,怎么学习,并常常带他们去听音乐会。
1938年,小燕进入巴黎音乐师范学院,成为“现代音乐之母”作曲家、声乐教授布朗热夫人的学生。
——布朗热一看见我,她就喜欢,她叫我到她班上去。
布朗热夫人,是国际第一流的教授,小燕跟随她学习视唱练耳,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在国内,我一直唱抗战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中国不会亡……”,就是这样,都是唱这些歌,唱这些歌跑过去。说我喉音太重,我说唱歌不用喉咙那怎么唱,喉音重,听不懂,好,那就不用喉咙吧,躲,就躲着唱,唱到后来音也唱不准了,声音也没了,哭鼻子了,怎么办,就找到齐尔品那里去,哭啊,哭得伤心得不得了,他说做什么,我说不会唱歌了,我要回去又回不去。
在齐尔品的帮助下,小燕进入设在巴黎的俄罗斯音乐学院学习声乐,成为意大利著名声乐教授贝纳尔迪的学生。贝纳尔迪的教学方式更离奇,禁止小燕唱歌。
小燕回忆——
一开始很痛苦,只练声,差不多练了几个月,用我们现在算一个学期了,都没有唱歌,你唱不了歌,一个歌总要到咪吧,但是我一到咪就破了,就拐弯了,就是唱中声区,唱了好久。
1940年,德国入侵法国,小燕姐弟跟随难民在法国乡间颠沛流离。后来,小燕又回到了贝纳尔迪的课堂,她的声乐学习出现了奇迹般的转机。
——他说你下一课你就准备《弄臣》中《吉尔达》的《亲爱的名字》这个咏叹调。我能唱得出来吗?那就是咪,咪瑞哆西哆咪发咪瑞,都在这个地方,他有经验了,就专门从这个地方起音往下走,起音往下走,他就想着这样一个咏叹调,就这么唱出来了。
贝纳尔迪全新的教学方式,让小燕跨越了声乐学习的障碍。
1945年11月,在巴黎国家大歌剧院,小燕以清唱剧形式演唱齐尔品取材中国民间故事,用法文谱写的歌剧《蚌壳》,好评如潮,被誉为“中国夜莺”,一举成名。
1947年5月,小燕应邀前往捷克,参加第一届“布拉格之春”音乐会。这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一次音乐盛会。当时云集了众多音乐家,如奥伊斯特拉赫、肖斯塔科维奇、波恩斯坦、库布利、梅纽因等,全部是世界级的。
能够与大师们同台演出,交流,小燕至今念念不忘——
真是,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很多事情都证明了我是幸运的。第一届布拉格之春,派去的代表都是一流的。梅纽因跟奥伊斯特拉赫在音乐会上拉的二重奏,声音纯得,音乐处理得,那真是美,真是好极了。给我最大最深的印象,就是这些音乐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世纪的音乐家,可是他们朴素,奥伊斯特拉赫也好,肖斯塔科维奇也好,都是亲切可爱,所以我就觉得这样才是大家,他们都是平易近人的。
在欧洲九年,小燕无时无刻都记着自己是中国人。每次上台演出,她总是一袭旗袍,高贵典雅。她能用英语、德语、法语、意大利语、俄语演唱各国歌曲,每次演出,都要演唱中国歌曲,《蚌壳》、《长城谣》、《神女》、《红豆词》、《春晓》、《饮酒歌》……
1947年10月,小燕回到祖国。很多人不理解,她放弃了那么优越的条件。小燕却说——我出去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说,现在我有能力送你出去,你就好好地学。第一,永远不要忘记你是中国人;第二,你学好了要回来为中国效劳。所以我觉得学完了就应该回国,这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可是,回来的只有小燕,大弟天佑在战乱中不幸染病身亡,倒在异国的土地上。
四
法国归来的小燕,年已三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妈妈为她的婚姻大事着急,劝她不要太挑剔。小燕却说,我没有挑剔,只是还没有碰上嘛!
有缘即往无缘去,一任清风送白云。
的确,缘份来了,挡也挡不住。
1951年9月,新中国派出了第一个大型文化代表团,访问印度和缅甸。张骏祥和周小燕,均列其中。
此前一个月,代表团在北京培训。张骏祥第一次约小燕出去,无功而返。由于法国电影界的人,给小燕的印象不好,觉得乱七八糟。而张骏祥是电影界的,小燕认为,我可不要卷到他们里头。
代表团由广州乘船出国。
到了广州,张骏祥告诉小燕,他要到岭南大学去看朋友。小燕倒也直率,那个大学我倒是蛮喜欢的。两人一起去了。
岭南大学,向有康乐园之称,位于广州南郊,依傍着滚滚东流的珠江。校内绿树成荫,规划井然,数十幢欧式别墅和红墙绿瓦的教学大楼,点缀其间。上世纪二十年代,学校请来美国建筑师,对校园建设,作出统一规划。故康乐园具有美国大学的风格。踏入校园,无人不为优雅宁静的环境,留下深刻印象。
校园内,大树下,张骏祥提议小燕坐在树根上,留张影。之后,张骏祥让小燕给他照一张,透过镜头,咦,这个人长得还不错,小燕开始注意张骏祥。
张骏祥是海归,1939年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戏剧研究院。回到国内,担任导演,还编写话剧与电影。那时,中国导演中“北黄南张”(北方黄佐临,电视剧《围城》的导演黄蜀芹之父,南方张骏祥),无人不知。
终于,泰姬陵下,皎洁月光,张骏祥向小燕倾吐了爱慕之情。
印度多象,代表吉祥和神圣。张骏祥买下一尊小象,红木雕刻并镶嵌着象牙,两人情定永恒的象征。
1952年5月5日,两人结为秦晋之好。同为代表团成员的吴作人,送一幅《双象图》作为贺礼。
一天,小燕对丈夫说,这个吴作人真是大师哦,你注意了没有,这两只象,公象就像你,拉着个鼻子,很严肃;母象开开心心的,鼻子翘到上头,脚也提在上头。
张骏祥一看,也说,是啊,母象一开心就翘尾巴。小燕一看,真是那个尾巴在翘着,两人对视而笑。
张骏祥曾对小燕说过,早认识你几年,就好了。张骏祥曾与白杨有过婚姻,后来分手。
可小燕的回答却是:早几年,你不见得看上我,我也不见得看上你。也许小燕认为,几年前的她,胖乎乎的,而张骏祥,当时是俊秀的,都不是彼此喜欢的类型。
张骏祥与小燕的婚后日子,甜蜜而平淡。周母把多年的保姆钱婆婆,送到女儿身边,帮助料理家务。
有人对小燕说起,张骏祥脾气很大的。因为他具有非凡的艺术禀赋和才华,工作中精雕细琢、一丝不苟,常常让演员吃不消。小燕倒是实话实说,张骏祥作为导演,出外景,几个月不在家,我们聚少离多,彼此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从照片上即可看出,两人性格互补。张骏祥沉稳持重,不苟言笑,而小燕性格活泼,笑容满面。张骏祥喜静,小燕喜动。
女儿张文,儿子张本的相继出生,更为这个家庭增添了欢笑。四十多岁当了爸爸的张骏祥,显露了他温和柔情的一面,小燕总说“他比我更宝贝孩子”。女儿像妈妈,性格活泼;儿子内向文静,像爸爸。
有时,小燕在客厅里教学生,张骏祥便带着孩子在另一房间看漫画,模仿画中滑稽有趣处,兴之所致,张骏祥和孩子们在床上翻滚打闹。闹过头了,钱婆婆便来叫喊“床要被压塌了”。
五
“文革”开始,小燕夫妇被隔离审查。此时,钱婆婆承担起抚养孩子的重任。她不但悉心照顾两个孩子,还拿出自己的积蓄,维持这个家。
在干校,张骏祥养猪,小燕养鸡,干校同事戏称他们为“猪公”“鸡婆”。两人吃饭,均在一个食堂,但规定不能来往。食堂遇见,小燕总是满不在乎地过来,同丈夫说话, 张骏祥却有所顾忌,寡言少语。
1970年的一天,妹妹来电,父亲在北京去世,小燕立即去请假。工宣队的人说,人死了,你还去什么呀?
小燕据理力争,父亲去世了,母亲还在,七十多岁了,我得帮帮她。
可回答却是,你母亲组织会照顾的。
小燕一句话也没有说,泪水往肚子里吞。
后来,小燕让女儿去了北京。周父弥留之际,一个劲儿问:小燕在哪儿啊?小燕在哪儿啊?
风雨如晦的年代,无法言说的惆怅。
女儿张文从小就有艺术细胞,学过钢琴,跟妈妈学唱歌,是花腔女高音。初中毕业,因父母被审查,文艺单位政审通不过,只能去黑龙江插队。临走前,总算获准见到爸爸,张骏祥沉默不语,只是流泪,最后说了一句“我对不起你们”……
小燕回忆——那个时候很痛苦的,又不能唱了,连看书都不许看,所有的书、唱片,都要自己撕掉,自己毁掉,这个心里头觉得,干吗要这样做啊,但是也无能为力,也就这样认了,叫我自己回家,自己消灭四旧,我说什么是四旧,高跟鞋自己敲掉,唱片自己摆在一个不平的地方踩了,毁掉它,书称斤卖掉、撕掉,我觉得文化大革命最大的最残酷的就是毁灭了文化、教育。
六
1949年,小燕踏进上海音乐学院的大门,从歌唱家成为声乐系老师。从此,她的生命,与学生联在一起。
小燕从演唱转到教学,经历了漫长的探索。上世纪五十年代,小燕请丈夫去听音乐会。演唱时,她倾心倾力,但丈夫却直言,那晚演唱是“声嘶力竭,鬼哭狼嚎”。小燕恍然大悟,任何艺术表现,均要讲究分寸,不是使劲才能达到完美境界。
此后,小燕不断总结经验,提出因材施教、明确训练规格,注重突出艺术个性相统一的教学主张,成功地培养了一大批不同声部、不同个性的优秀演唱人才。
儿子张本初中毕业,做了96路公共汽车的售票员。
——有次我的车从复兴西路家门口开过,看到妈妈和学生高曼华等人站在弄堂口讲话,也许是讨论某个专业问题。等我从终点站中山公园一圈兜回来,看到妈妈还在对学生比划着讲着。我当时想不通,妈妈对学生怎么永远有讲不完的话。
小燕经常在家里给学生上课,丈夫说,我家的客厅,时常是“高朋满座”,“鬼哭神号”,但他从不反对,只是把中间的门关上。
还有一次,保姆看小燕身体不好,太累了,对一位外地来的不速之客说:“周老师不在!”小燕却从里屋冲出来:“我在!我在!”弄得保姆很尴尬。
1997年,国际最具权威的多明戈第三届国际声乐比赛,廖昌永荣获第一名。
1988年,他师从周小燕学习声乐。此前,廖昌永还是一个连钢琴都没有见过的农村孩子。
小燕告诉廖昌永——如果你光会唱外国人的东西,唱到别人服你,却不会唱本国的东西,人家还是看不起你。不光觉得你是个瘸子,还会认为你们国家没有文化。所以一定要有民族的自尊心。你自尊,人家才会尊重你,你自信,人家才会信任你。
有人不理解,为何小燕总是喜欢破格选拔自己的学生?比如廖昌永,比如当过司炉工的张建一……
小燕淡淡一笑——倒不是我有意去选这样的人,我觉得这是缘份,我第一个感觉很怪的,很重要,我一看这个孩子在性格方面、人品方面流露出来的东西,我觉得对我的路子,他有种艺术东西吸引了我,我就喜欢。成不成歌唱家,是学生自己培养的,老师是培养不出来的,这牵涉到思想,牵涉到艺品、人品。
小燕语众心长地告诉学生——
要做一个“完美的”歌唱家,必须要尽量地培养自己的文学修养,除了阅读音乐书籍外,要多看其他的文艺作品和自然科学方面的著作,尽可能地使自己正确了解人生的意义。总之,要设法培养自己的“内在美”。一个有“内在美”的人,才能有真正欣赏“艺术美”的能力。有了这能力,才能将每首歌曲表演得震撼人的心弦,使听众随着歌声快乐或悲伤。
六十年来,小燕培养了众多优秀人才,获得了世界性的声誉。多明戈曾对廖昌永说:“你有一位伟大的老师。”
七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常人眼中,湖北人很精明。
女儿大了,交男朋友,小燕提出建议:一定要找人品好的,再好看的男人、女人,等到老了,都变成老头、老太太了。话虽如此,小燕加上转折:我还要找容貌好的……
小燕不善于做家务,蒸馒头,更别提。一忙起来,还会丢东西,拎包、眼镜、围巾什么的,都不见了,丈夫连呼“天女散花”,“漏斗脑袋”,“马大哈不可及也”。
小燕,银行家的女儿,从不懂钱,两万元,二十万元,对她没什么两样,圈圈多了,搞不清。
儿子眼中,妈妈的抽屉、卧室,永远乱糟糟,但出门总能打扮得风度翩翩、高雅得体。
小燕八十岁时,曾对保姆说:“我老了,走不动了,怎么办?”保姆想,八十岁了,还不算老吗?!
97岁的小燕,依然脚蹬高跟鞋、喜爱时尚装扮,佩戴色彩鲜艳的丝巾,曾笑言,可以评选吉尼斯“史上年纪最长的时尚老太太”。
常人不会的事,她也别出新裁——用两面镜子,相互对照,自己剪头发;1999年中风后,不能弹琴,用自己发明的气功,治疗自己,恢复到照样弹琴。
尤其对艺术,对教学,小燕更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顾平,小燕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学生。
——当时周老师的要求太严格了,一个句子一个单词都要重复演练,直到精确咬准。
顾平很难接受。等他出国后发现,西方的指挥和音乐人都是如此严要求,深感庆幸自己在中国有一位好老师,否则会走很多弯路。
1996年,与小燕沧桑共度四十年的张骏祥,因病离去。此前,儿女已移居海外。看到妈妈瘦小、孤单的身影,儿女请妈妈到国外生活。小燕说——我到国外最多只待两个星期,我的学生都在这里。替外国人培养学生我不干,我只为中国培养学生。
小燕的时间,大多给了学生。为此,儿子很羡慕妈妈的学生,总有一个心结,认为妈妈关心学生,胜过自己的儿女。
小燕八十大寿,上海音乐学院的师生,为她开了一个庆祝会。国外的儿女回来了,儿子看到母亲被那么多学生围绕、爱戴,心怀感慨,写给妈妈一封长信——
你这一生没有白过,你的事业在中国。只有在中国,你才会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从前阿姨说你脑子里只有你的学生没有你的儿女,现在我感觉到你是对的,假如你脑子里那个时候只有儿女,就算是我们成器成材了,也只有两个,而在庆祝会上,我看到了这么多从七、八岁到六、七十岁的人,这么爱你,我觉得你值得。I‘m proud I have a great mother。
除了教书育人,小燕向上海华侨基金会捐赠设立“祥燕艺术教育公益基金”。基金的名字,取张骏祥和周小燕名字中的各一个字,饱含她对丈夫真切的情感……
八
人最悲哀的是活了一辈子,交友无数,有大大小小的成就,结果却孤单死去。你再棒,没人真的关心你是否还活着,没人打电话问你的平安。记得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晚年过生日,只收到几张贺卡,她很怅然。
这一点,小燕是幸福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她在上海瑞金医院住院整整一年。刚入院的一段时间,小燕的状态不错,原创歌剧《一江春水》是她的心愿之作,亲自担任艺术总监,躺在病床上,还在微信群里跟学生们讨论着。
近百岁老人玩微信,小燕是够时尚的。
她心心念念的是她的学生,以及她钟爱的音乐。
2016年初,小燕的身体越来越虚弱;2月,她已经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与他人沟通。
3月4日,小燕走了,她的家人和学生都在身旁——
先生走得很平静,我们大家都守着她,一直陪她说着话。这么多年,先生对我们很好,像自己家里人一样了。
能亲自躬送先生上路,是憾事,是幸事。
先生虽然走了,但先生永远在我们心里。她把一生都献给了声乐事业,是一个真正的教育家,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怎么样做一个真正的教师,她是用生命在教书。
我特别感动,先生不仅用生命在教书,更是用快乐的精神感染着我们,即使在医院里,她永远都有讲不完的笑话,每每想起她,虽然心是痛的,想念她的感觉是快乐和幸福的。
一个人,只有变得更好更完美,才有资格影响别人。
位于复兴中路的家中,设立了灵堂,绿色和白色的帷幕,衬着大幅照片,身披白色纱巾的小燕,笑容满面。
从前,小燕看过一部电影,一个罗马尼亚的女高音歌唱家,在布达佩斯唱,在美国唱。后来,她老了,头发白了,就坐在台下,听她的学生唱。小燕就想,假使有一天能够像她那样,就是我的梦想了。
如今,小燕的梦想,早已实现,她的学生,乘着歌声的翅膀,为祖国,为世界,倾情演绎……
不知为何,此时,总会想起马斯洛的话——
自我实现的人与一般人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们的行为是表达永恒的、终极的价值的一个渠道或媒介,这些价值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真、善、美和正义。
怀念燕师。
妈妈很天真。成熟了,却不世故,依然一颗童心;成功了,却不虚荣,依然一颗平常心。兼此两心者,也许就是不一般的慧心吧。妈妈的精神成熟,表现在能够正视和承认人生的苦难,荣誉和得失,任何时候心灵依然保持单纯。妈妈是长不大的儿童,所以她容易快乐。——张本(周小燕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