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作孚先生,是我最敬仰的企业家之一,尤其在1938年秋天,他率领着他的民生公司,完成了著名的宜昌大撤退。在日军的炮火下,他把中国最重要的工业企业,经三峡抢运到四川大后方。这些企业,构成了抗战时期中国的工业命脉,为抗战的最后胜利奠定了物质基础。只可惜这个“完人”,在1952年2月8日,吃安眠药自杀身亡,未满五十九岁。像作孚这样一位正人君子、爱国志士、了不起的实业家,国人应当敬重。然而,他的结局竟是如此悲惨。我为国家伤心,我为至友哀痛。透过晏老先生的文字,我们都能深深感受到他彻骨寒的悲哀。今天,特想聊聊卢作孚先生最钟爱的长孙女卢晓蓉,她的命运,她的悲欢,也是深受爷爷的影响。
卢晓蓉,1946年出生,是卢作孚长子卢国维的千金,也是孙辈中的第一个孩子。因爸妈去了加拿大留学,从小晓蓉就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是二老的掌上明珠。那年,晓蓉刚满两岁,一次不小心从高处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大人们见状都吓得直哭。别看晓蓉年纪小,可是非常具有大将风度,她很镇静地发声:“快去给爷爷打电话,请他派车来送我上医院!”想必,在爷爷卢作孚眼中,长孙女晓蓉,小小年纪,如此老到,想必也是非常之人。抗战胜利后,内战爆发,此时卢作孚所在的民生公司,也是内忧外患。但晓蓉总会记得,爷爷几乎每天都要早出晚归,可即便他再忙,也会挤出时间和我逗逗乐,或者带我出去兜兜风。民生公司的老人,也曾记得,民生公司开会时,年幼的晓蓉,就在台上走来又走去,卢作孚也不会干涉,任她来回地溜达。学成归来的长子、长媳,在香港工作。卢作孚,忍痛割爱把孙女晓蓉送回到她父母身边。那年,晓蓉只有三岁。可她懂得想爷爷,想奶奶,她早就意识到二老对她的宠溺与偏爱。很长一段时间,晓蓉总是吵着闹着,要老爸老妈 “把爷爷、婆婆(这是指奶奶)还给我”。幼时的晓蓉,老爱皱眉头,卢作孚见了,曾对着长媳感叹:“这孩子从小爱皱眉头,将来长大了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际遇。”
卢国维右一
只记得那天晚上,在香港九龙的家中,灯光昏黄,室内一片沉寂。爸爸坐在家里的一把藤椅上,手里拿着一张报纸,眼圈红红的。晓蓉问什么,他也不说话。晓蓉,只觉很怪异,并不知道她最喜欢的爷爷,已不在人世。国维夫妇,决定举家回归。家里的缝纫机、照相机……,但凡值点钱的物品都不见了踪影。因为回到重庆安家,需要钱,所以才需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想不到吧,卢国维作为卢作孚先生的长公子,想要挈妇将雏回归重庆,竟需变卖资产。可见,卢作孚先生的两袖清风。听老爸老妈说,一家人就要回重庆了,这让晓蓉喜出望外。晓蓉把自己喜欢吃的花生,作了个排序。最长最饱满的那个,归爷爷;稍逊的那个,送给奶奶。晓蓉清楚地记得,回到重庆的奶奶家,奶奶不在,天黑时才回来。一听奶奶进屋了,晓蓉嗖地一下跑出去,迎接奶奶。奶奶紧握着晓蓉的手,往屋里走,一句话也不说。直至见到长子国维,两人便抱头痛哭。此时,从奶奶的嚎啕声中,晓蓉终于懂得,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最钟爱她的爷爷了。那个准备送给爷爷的大花生,只能郁闷地留在晓蓉的文具盒里。直到有一年的清明节,在给爷爷上坟时,晓蓉悄悄地把花生埋在了坟前的泥土里。
晓蓉(前排右一)
1959年秋天,晓蓉考入重庆市一所重点中学。报到那天,她忽然从班级的花名册上,发现了彭云的名字。彭云,就是小说《红岩》中,江姐的独子。从此,晓蓉与彭云,同窗六载。初中时,彭云任团支书,晓蓉任中队长;高中时晓蓉任班长,彭云仍然任团支书。因彭云是江姐的儿子,爱乌及乌,他们班因有了他,而格外与众不同。学校对此班关爱,选派优秀老师任教;市里也是另眼相看,有什么重要活动,常会邀请此班同学参加。但在高考时,晓蓉遇到人生极大的坎坷——爷爷被扣上了“反动资本家”的帽子,她成了“打击对象”,被剥夺了上大学的资格。随后,晓蓉去了四川最艰苦的地区之一——当年红四方面军的根据地大巴山区万源县,在那里劳动、工作、生活了13年。而彭云,1965年就以优异成绩,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
晓蓉(二排中),彭云(前排右一)
1978年高考,填报志愿时,晓蓉犹豫了。在家庭出身一栏,填吧,有爷爷资本家的阴影;不填吧,又会犯有隐瞒家史的罪名。横竖都难堪,不如硬着头皮写吧,爷爷卢作孚,民生公司总经理。出乎意料的是,晓蓉竟成了全县第一个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考生,而且还是华东师范大学滴。要知道,那一年,晓蓉已经32岁,并有了一个4岁的女儿。从1965年第一次报考大学,到1978年踏入大学门,13年已过。人生,又有几个13年?天晓得,晓蓉总与名人的后代,或是名人的长辈相遇,缘分啊。
大学毕业后,晓蓉与当时录取她的吴铎教授,异地重逢。吴教授回答:抗战时,我乘过你爷爷公司的船,从湖北去四川避难,特佩服你爷爷的勇气。在吴铎心中,仰慕卢作孚先生,就像现在的追星族一样。
吴铎的小学最后一年,在重庆寸滩小学度过。坐在教室里,就能听见民生公司轮船的汽笛;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江上民生公司的船舶。在孩子们的眼中,“轮船”代表着国家的最新科技;民生公司,卢作孚,就是他们幼小心灵中的民族骄傲。1951年,吴铎作为重庆市学生代表之一,坐着民生公司的船,出川参加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第15次学生代表大会。1952年,吴铎考入华东师大,又是坐着民生公司的船,来到上海。在吴铎心中,似乎与卢作孚老先生,冥冥中总是有着或深或浅的交集。1978年,吴教授竟在四川省的招生名录上,见到卢作孚孙女晓蓉的名字。晓蓉在家庭出身一栏,不得已的坦白交待,竟唤起了吴铎的儿时记忆。晓蓉,作为爷爷卢作孚最钟爱的长孙女,其命运,其悲欢,也深受爷爷的影响,好在最终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
卢作孚先生,九泉之下,定会为孙女晓蓉圆了大学梦而开心。我相信,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一个人的生理,心理,情感,性格等等因素所造成的一个人行动的最终结果。我也始终相信,这些因素都是人为可以改变的。——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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