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鲍红新
“六零年,下大雨,连着下了十几天,村里下得坑溢河满,一街筒子水。你叔叔去胡同里玩水,突然发现了一条大鲤鱼,抓住后用柳条穿鳃带回家来。那年月人很少能吃到肉,一家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抓紧炖了锅鱼汤,美美地吃了一顿。也是怪了,这鱼是从哪儿跑到胡同里的呢,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上面这段话是父亲在一个雨天的上午说的,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我上小学五年级的一个暑期,父亲絮叨着那些话,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层水汽。“下雨怎么会下鱼呢?应该是雨太大了,水溢出了河岸,鱼从河里游到村里的吧!”母亲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我听老一辈人说过,下大雨时,鱼会顺着雨滴往天上飞。要不你看看,为啥咱村家西坑去年旱得没水啦,里面却一条死鱼都没有?听说都是下雨时沿着雨滴飞到天上去了!”我坐在屋檐下观雨,听着父母的谈话,心中充满着神秘感。我对母亲的话感到很好奇,想象着下大雨时,俺村家西坑里的鱼儿争先恐后,鲤鱼、草鱼、柳叶鱼……都飞到了天上,成群结队,煞是壮观,准备到另一个村庄的水坑里迁徙。我悄悄地开始准备我的计划,去找好朋友大军、三强商量办法。大军的爷爷是个干巴老头,也是一个地道的渔夫,家里有自己用高粱篾儿和麦莛子编织的蓑衣与斗笠,还有一只自制的桐木船,农闲时节常常在村里的大坑小河里出没。三强好水性,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可以憋气四五分钟才出来,堪比《水浒》中的浪里白条。我们仨都不会划船,下雨天只好偷了大军爷爷的斗笠和蓑衣出来,再带上从村里代销点买的七星漂,雨天的装备就凑齐了!那个暑期好像雨水特别多,三天两头下雨,我骗母亲说下雨天自己在家写作业闷得慌,要去前村找三强去写,大军其实早在三强家里等着我了。一行三人,有的戴斗笠有的披蓑衣,有的拿着七星漂和充做鱼竿的细竹竿儿,往家西坑进发了。家西坑顾名思义是我们村西的一口大坑,通着清澈见底的家西河,坑畔有几棵歪脖柳,一大丛青葱的芦苇。几个人站在柳树下钓鱼,雨基本淋不着。大军喜欢用七星漂钓鱼,据说七星漂的漂浮用的是小段的鹅毛管,又白又轻,十分灵敏,水下鱼咬钩的细微举动都可以观察到,上钩后很少跑鱼。一条、两条、三条……随着三强的一声声欢呼,鲫鱼、鲶鱼、鲤鱼拐儿一条条被大军拉上岸。我一边看钓鱼,一边看着被雨滴砸出水泡的坑面,雨越下越大,坑面的水泡越来越多,雨滴像从天空扯下的棉线连绵不断地落下来……忽然,一只小鲤鱼拐儿轻捷地跃出了水面,大张着嘴,我好像还看到了它嘴旁的两条胡须。“跳了,跳了!"我大声喊起来,大军和三强纷纷停下钓鱼,往水面上看,只见一条条鱼争先恐后从水底下往上跳,大鲤鱼、鲫鱼片子、硌牙鱼……我们都看呆了,但也很失望,因为没有一条跃起的鱼顺着雨滴往天上飞,即便是那条大鲤鱼,从坑里往上一蹦多高,结果仍然是扑通一声,重新落到坑里去了!没有看到鱼飞上天,大家心里都有些失落,但也因此发现了雨天垂钓的乐趣,似乎这次到坑边也没算白来。此后,一到下雨天,家西坑就成了我们这帮乡下孩子的福地。雨天的家西坑,烟雨迷蒙,风景如画。坑畔那虬劲的歪脖柳,碧绿的芦苇丛,上下翻飞的红蜻蜓,都成了大家生命中难忘的印记,至今仍令人回味不已……引蛇出洞记
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乡村的人,都对家蛇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豫北乡村七八十年代普通农家的房屋大都是青砖做基,上面用土坯做的"干打垒",年长日久,鼠患成灾,土坯房及院子周遭的土墙上有许多鼠洞,家蛇大多是进洞把老鼠吃掉,藏匿其中。
听老人讲,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一条家蛇,家蛇是不可以被打死的,你发现后如果感到害怕,可以用铁锨铲起来到野外放生,但据说家蛇认得回家的路,放生到哪里它都会循原路返回原来的家。
因为这些亦真亦假道听途说的故事,我们这些乡下孩子都对蛇充满了敬畏。那时候小孩子在一起玩耍时经常会遇到蛇,这时我们立马就会停下手头的玩具,双手抱头,有些害怕有些敬畏地看着蛇缓缓离开。因为传说家蛇会查头发,被它查中头发的人会有灾祸。
那年月,乡下人都喜欢养小鸡,生了鸡蛋孵小鸡或卖钱,换成日常所用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杂货,俗称鸡屁股银行。
这年的春天,母亲把鸡蛋囤着没卖,让老母鸡孵出了三十多只小鸡娃,每天跟在老母鸡屁股后头跑来跑去,吱吱喳喳,在树底下及院子的土墙根边到处觅食。
不觉到了初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小鸡娃身上的绒毛也逐渐换成了羽毛。傍晚收小鸡进笼时,母亲发现少了一只,当天没在意。孰料过了几天,每天少一只小鸡,母亲开始留心了,嘱咐我放学后的闲暇时间留意一下,看是不是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来祸害鸡。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天气有些热,我一边照看小鸡,一边在树荫下读《水浒》,正看得入迷时,猛然听到小鸡群里传来一声尖叫。扭头一看,只见领头的老母鸡发疯一般向泥墙根扑过去。墙根的旁边,一只青色的草蛇正折起头,吐着信子,毫无惧色地左躲右闪,躲避着老母鸡的狠命狂啄。泥墙根的另一边,一只小鸡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动物母爱的伟大,一时竟看呆了。
怔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小鸡面临的危险,匆忙从旁边拎条木棍向墙根冲去,大草蛇不敢恋战,一抽身钻进了旁边的墙洞里。
一场虚惊,院子里恢复了原有的平静,我折回树荫继续看书。孰料不大会儿,小鸡又拼命叫起来,往墙根一看,原来那只大草蛇舍不得即将到口的美食,又从洞里探出头来。我匆忙冲过去,它立马又缩回洞里了。
如此这般几个回合,我灵机一动,想了个好主意。便大模大样走进堂屋里,关上门,偷偷溜到窗户处朝外看。果然,不大会,大草蛇慢慢地从洞口探出头来,四下望望,见没有什么危险,就摇头甩尾、大模大样地从洞里钻出来,折着头吐着信子,向树荫下啄食的鸡群悄悄地爬过去……
至今我也想不起童年时代如此怕蛇的我,那时为何有如此大的胆量与勇气。我一个箭步从堂屋跑出来,截住了蛇的去路,蛇一惊,折头向我扑来,我飞快地跑到它身后,拎起尾巴朝空中一甩,蛇头就挨不住我的身子。我不停地拎着蛇尾甩着跑出了院门,向村西的野地里跑去,到了野地边上才把大草蛇放下。
大草蛇重新折起身,吐着信子,面向我一动不动,好像在感谢我的不杀之恩,停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向野地里爬去……
作者简介:鲍红新,男,文学硕士,高中语文教师,濮阳市作协会员,曾在《安徽文学》、《新聊斋》、《教育时报》、《现代语文》等报刊发表文学评论、故事、散文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