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晴园，Lara，82x54cm，绢本设色，2020
荷兰女孩苏菲·史黛普喜欢旅行、阅读、恋爱，却在21岁正值青春时患上癌症。她接受化疗，变成光头。为了逃避自己患病的事实，苏菲买了九顶假发，轮番戴上装扮自己，却意外地在“角色扮演”中找到了更为真实的自我，并借着异想天开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最终奇迹般甩开死神的追逐。她在患病期间写的博客被结集成书，书名《九顶假发的女孩》。远在千里之外，被苏菲的故事所打动的中国女孩王晴园，因此深入挖掘她原本就葆有的对头发的浓厚兴趣，然后通过绘画、装置、行为和影像，“编织”成一个小巧的研究性展览：《补遗》。
王晴园 ：补遗
叁拾空间 SENSESPACE
时间 ：2020年11月28日 - 2021年1月3日
地点 ：北京市798艺术区陶瓷一街309
备注 ：展览延期至1月12日结束
推开798艺术区堪称“斗室”的叁拾空间的门，正前方是一个用流苏隔开的半圆形“后台”，拨开流苏进入其间，一面圆镜正好悬在眼前。左右的帆布头模上各有一顶假发，你可以戴上其中一顶，在揽镜自照中体验假发带来的微妙感受。空间的一面墙上，显示屏上播放着艺术家耗费8小时剪辑的影像，其下的搁板上摆着她耗时75个小时勾完的发片——所有的原料，都是来自艺术家本人脱落的头发。
移植，单频影像，1‘50“，2020，3+1AP
移植，纤维装置，2020，独版
另一面墙那张尺幅适中的工笔画，假发丝缕分明，简直每一根都可以数出来。旁边搁板上放着的是艺术家用毛笔抄录的苏菲·史黛普的自述。
绘画《Lucia》及书法《苏菲的自述》
Lucia，82x82cm，绢本设色，2020
整体及细节
而那张开启“假发”系列之先的《假发》，则堪称展览的“彩蛋“——只要你坐在镜子面前，就能经反射看到悬挂在展厅门头上的“小雍正”，侧颜似笑非笑，充满了可供解读的意味。
假发，绢本设色，43x31cm，2019
王晴园的本科毕业创作是一张自画像，背景是有着褶皱的床单，但她着重的刻画的是自己的头发。为什么如此迷恋头发，她也不尽明白。“但我每次画头发的时候都会很开心，很有乐趣，而且我能把它画好——我把头发分组，然后一根根地画出来，染完后再把亮面提亮，最后把撇出来的那几根画出来，那个过程特别好玩。”观看她此类型的工笔画也是一件乐事：或柔顺或阻涩，或平滑或交织的头发，本质上来说是无尽的线，而线条自有其魅力，你顺着一根线条从头看到尾，然后再回到起点，接续另一根线条而移动你的视线，正是在那种循环往复中，你的心理在发生微妙的变化，虽然那变化是什么也许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因此，勾勒线条（以极大的耐心保持均匀的力度和速度），观看线条（以相似的耐心追索画家的构图和笔触），这两者在工笔这一画种上有望达到最大的呼应。绘画的局限性，艺术家其实心知肚明，它无法提供文字一样自由的叙事，更多是呈现一种切片的状态：时间的切片，故事的切片，情感的或者所有无可名状之物的切片。然而，纵然受限于此，绘画仍然有不可替代之处。回到《补遗》这个展览，观众当然可以通过影像、装置和互动去揣度艺术家的动机，体验艺术家设置的种种迷障，然而让他们驻足最久的，可能还是那张绘画。而对于艺术家而言，绘画不可割舍之处，正如王晴园所回答的，是它的“纯粹。时间感。沉默的惊雷”。这是整个书面访谈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剩下的，就留给读者们自己判断吧。
Wang Qingyuan, photography by agai
王晴园 ：不张嘴是冰山，张嘴是话痨，具体看心情。直率坦诚，热衷于钻牛角尖，很少抱有期待，比较务实。王晴园 ：考进南京艺术学院国画系之前，我并不会画国画，我妈给了我一本画册，选了几张写意人物让我临摹找感觉，她说：“书画同源，你从小习字，画画的时候书法用笔肯定没问题。”这句话成了我对国画最初的理解。刚读研时，我还没什么作品，很自卑，作哥（我对象）对我说：“你是个艺术家，加油画，你真的很棒。”象外 ：从正儿八经学艺术到今天，对艺术的总体看法有什么变化？王晴园 ：“伟大的东西和好东西的区别在于，好东西看起来工整完美，而伟大的东西缺点鲜明”，这句话同样可用在艺术上。
外2：假发，43*31cm*2；里2：临时身份
80*40cm，80*110cm，绢本设色，2019
请横屏观看
王晴园 ：倪瓒，青山羲雄，Kiki Smith，Domenico Gnoli。王晴园 ：之前的作品是按系列创作的，2019年创作了以江南园林为主题的《Treasures Boxes》，还有以亲密关系为主题的《怀抱的形状》《伴侣》等，今年主要以假发为主题进行研究性质的创作。
Treasures Boxes，尺寸可变，纸本设色，2019
怀抱的形状，46*63cm，绢本设色，2019
伴侣，40*56cm，亚克力雕刻、绢本设色，2019
王晴园 ：这次的展览其实依旧是围绕 “假发”系列，做一些问题的探讨。这一系列的首张作品《假发》（后来被大家称作“小雍正”）最初的亮相是在方圆美术馆“转音”的展览上，策展人单宏与叁拾空间的创始人刘博在看到作品后一直保持着关注，同时他们在叁拾又是合伙人的身份，接而一同提出要我做一个单独呈现。这个系列算是我的主打系列，我自己很喜欢，也很需要这样的一次亮相。感谢他们认可我，让我在空间内除架上之外展现了更多的可能性。象外 ：去许昌采购假发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观察或经历？王晴园 ：起初去许昌，是想去一趟久负盛名的“瑞贝卡”。当车开在瑞贝卡大道上的时候，我摇下车窗吹着风，想到项目即将有新的进展，内心欣喜不已。结果到了那儿才意识到没有熟人带着走，就无法进入车间看假发的制作流程，反复确认后只好打消念头，去了他们自己的假发展厅看了一圈。好在去许昌之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在许昌东站旁边就有一个假发城。起初我以为这个“城”很大选择很多，结果到了那儿才发现，这个“城”也只是一个假发展厅。我问前台哪里可以看到更多的发型，她告诉我去十里铺。于是我坐车去了十里铺，发现路边什么也没有，像是进了村。我问司机这儿不是有很多假发店吗？司机乐了，“许昌其实没什么假发店，都是假发厂，我们这只管往外头输送假发。”“好，那就带我去假发厂。”司机笑出了声，“姑娘，没熟人带你是进不去的。”最终我还是返回了假发城挑选了展览互动要用到的假发。
许昌之旅
我去许昌除了采购假发，还要买一些我勾发片需要用到的辅料——蕾丝发网和钩针。我在百度地图上搜到一个辅料厂，然而经历了上面的事儿之后，我就觉得一旦带“厂”字，就好像写上了“闲人勿进”。当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车越开越偏，我甚至已经不抱希望了。好在这个“厂”就是个中等大小的铺子，也愿意零售。当我和店主说到要自己手勾假发片的时候，她难以置信地笑了，“我自己也尝试过，勾两根眼睛和心态就都吃不消了，不是专业做过培训的做不来这事儿”。其实我一早就在b站看了手勾教程，操作起来倒是并没有很难，不过确实费眼睛，但，画工笔不也费眼睛吗？王晴园 ：制定方向-搜集资料-观察生活-执行计划。我在5月底接到了展览的邀约，但不同于我预想的是，需要一个多媒介呈现。我是纯艺的，对于其他的呈现方式并不专业，虽然不是很有信心但也愿意尝试。列方案、排布局、画草图、搭模型，6个月内前前后后大概修改了4-5次方案，从原先的4张架上减到了2张，展厅中最后呈现的每一件作品几乎都在同时进行。期间去许昌实地考察，采买假发以及辅料；淘了一些关于假发的书，读别人如何看待假发；筛选自己一年内收集的脱发并学习如何勾到蕾丝发网上；以及最后展览名“补遗”的确立……所有作品达到通往“补遗”的明确指向性，一切制定或更改都是为了最终完整地呈现。象外 ：就自己的创作而言，你怎么理解绘画与文字、历史资源与当下现实的关系？王晴园 ：绘画和文字一样可以有某种叙事性，但它比文字更含蓄，会随着观众的自我经验代入或理解产生解释偏差。在我的创作环节中，历史资源是挺重要的一个部分，会对当下现实做出一种溯源或解释，必然是有很大关联的。象外 ：如果说绘画有局限性，那么反过来说，它让你不可割舍的部分是什么？王晴园 ：我做这件作品其实是想表达一种让脱发重新回到毛囊里的期许与幻想。其中使用了一种修辞，即把蕾丝发网上的每一个小洞比喻为头皮上的毛囊。其实能最后用来做作品的合格的脱发没多少，没有一根头发是相同的，粗细长短弯曲度都不一样，各自性格都不一样。我一共花了75个小时勾完发片，8个小时剪片子。我完成了作品，对于做作品的初衷来说，实际上是无力的徒劳，但这样的一种徒劳无力，指向的其实就是“补遗”的一种结果。象外 ：你原来画过好些肖像画，对这个门类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王晴园 ：肖像画虽关乎外表，但它的意义却隐藏在外观之下。肖像画作为内心的某种表达，或对应于人类遭遇之心理状况的图像阐述，给了观众更多凝视的可能。我画肖像画，就是为了留住更多的凝视。
第二张脸·Elizabeth I，32x43cm，绢本设色，2020
第二张脸·Louis XIII，32x43cm，绢本设色，2020象外 ：你对笼统意义上的“人”感兴趣吗？你喜欢观察什么样的人？抗拒接触什么样的人？王晴园 ：感兴趣。有故事的人。墙头草、没礼貌的人。王晴园 ：它很适合我的性格和我的成长经验。我有一方面比较较真，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说起故事绘声绘色，生怕漏掉一处有趣的细节。我从小就对细致活特别感兴趣，喜欢缝缝补补的事儿。王晴园 ：几乎没有。至少现在我更看重处理手头上的事情，更在乎过程。王晴园 ：“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做出选择，就是艺术家的自觉。是我选择了艺术，也从未想象过不做艺术，我必须自己在乎自己的艺术，直面自己内心的战争。象外 ：过去这十年，你觉得自己身上最大的变化是什么？能想象自己十年后是什么样子吗？王晴园 ：遇到了知心的人，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看到了自己的闪光点，学会了去理解别人，在生活与艺术上多了一份信心。想象不到，但我希望那时的自己会更勇敢，更自如，愿意去做自己本不想做或觉得做不到的事（也许不必等到十年后）。象外 ：你怎么看待艺术这份职业以及当下的艺术市场？王晴园 ：艺术不像坐班制的工作有上下班时间，全靠艺术家的自律。在这份工作内，花掉的时间与精力不一定会有回报，不是一个轻松的职业。当下艺术市场很疲软，两极分化严重。象外 ：最快乐的事情，以及近期看到/经历的荒诞/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王晴园 ：最快乐的是有作哥的陪伴和鼓励，和他一起变得更好。我已经连续宅家工作两个月了。对我来说最荒诞的事，是近期因为要赶一个展而画的一张尺幅不小的工笔，在用了两日勾完线（头发丝）之后发现绢出了问题，然后果断把绢从框子上撕下来，再重新从绷框勾线开始，接连通宵才把这张画画完（从未如此画过，也不想再经历一遍了）。象外 ：平时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以及最近看的一本书。王晴园 ：小说，会更喜欢余华那一类的。最近为了项目研究看了《九顶假发的女孩》和《张爱玲的假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