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对笔下的小人物有多爱护,笔触就有多熨帖| 江河·早茶夜读第124夜

第124夜 | 《消失了的太平湖》《老舍之死口述实录》

老舍对笔下的小人物有多爱护,笔触就有多熨帖

文|江河

本周主题

「老舍腔写老舍」

江河金句

人们对于所谓历史真相的好奇

几乎出于本能,

然而奔着真相跑

往往是一场徒劳。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彭江河。

我们这周的主题是谈老舍,准确来说是“用老舍腔写老舍”,这个提法的灵感来自后浪再版的新书《老舍和他的作品》,作者是胡金铨,老北京的他似乎拥有着天然的老舍腔韵味,读一段序您就能感受到了:

“动手一写,就觉得自己有点‘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单是找材料,就跑得我头晕眼花。写了几段之后,更觉得是‘提笔有如千金担’。听说古人写文章,靠在马旁边,就能下笔千言,有如水银泄地。我好比洒了的‘豆汁儿’(不是牛奶),想哭都来不及了。假如立刻打退堂鼓,两年的功夫白花了;再说,刚唱开锣戏就下台鞠躬,透着泄气!”

老舍腔无疑是以浓重的北京话打底的,北京话的特点是打比方多,化得圆融一体,蕴含着灵动的通感,烟火气足。

当然,老舍腔也不只是外在的幽默和偶尔的油滑,它的核心是“体贴”,老舍对笔下的小人物有多爱护,笔触就有多熨帖,在他的文字里,保守、庸俗、敷衍甚至冷漠的背后都还会留一分生的可爱,那些人性的弱点,仍然保留了一份写涮羊肉时穿肠下肚的热度,都是可原谅的,可理解的,这样你就会发现,老舍是真爱北京,爱就是好的坏的我都愿意去理解。

如此这般用笔的“体贴”,也正是老舍本人的性格,李辉的《老舍——消失了的太平湖》中有很多这样的细节:

吴祖光下放北大荒,老舍逛隆福寺旧书摊时看到了一个老画家送给吴祖光的画,他想到得是多落魄才能把画也卖掉,于是把画买回来等吴祖光回来时专门还给了他;

还有一次,

1960年第三次作家代表大会,在北大荒接受劳动改造的丁玲虽然收到了与会邀请,但在场时的被冷落令丁玲寒心,这时候老舍与她握手,上前问她,“怎么样?还好吧?”

李辉在书中温情地说到,

“在知道老舍这样一些事情之后,我开始明白,老舍为何在同时代文人中间具有感召力,令人们永远怀念他。他虽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但他表现出的一个老北京人的细致、周到、善良和正直,却能给予朋友以温暖和信赖,而这,在风云变幻的岁月里则是最为珍贵的。”

《老舍——消失了的太平湖》这本薄薄的小画传的优点是图片多,资料来源比较可靠,最重要的是李辉懂得抓大放小,用十分简洁的文字勾勒出了老舍的神韵和生平地图,十分能够引起人们阅读老舍的兴趣,但我不太满足的是对老舍投湖这件事情的书写太过简略,毕竟是以“太平湖”为书名,当然这么大的话题也不是这本书所能承载的,所以我又翻了一下傅光明夫妇采写的《老舍之死口述实录》。

这本书采访了同时代不同身份的人,有老舍最亲近的家人胡絜青和舒乙,还有“8·23事件”的亲历者、在场者,如萧军、端木蕻良等,还有负责处理的工作人员,比如打捞老舍尸体的片警。

当我跟一个朋友说我在读《老舍之死口述实录》的时候,朋友脱口而出,“真是朱军捞的么”,人们对于所谓历史真相的好奇几乎出于本能,然而奔着真相跑往往是一场徒劳。

真相疑点重重,在访谈实录中,我们会发现,一些相同的问题,傅光明会反复地问不同身份的受访者,比如“您认为老舍自杀和他解放后政治上一直顺利,‘WG’的打击来得太突然有没有关系?”,“老舍选择自杀的方式是投水,他在作品中为好人安排的结局也大多如此,您觉得这之间有什么联系?”这种提问的方式很值得我们借鉴。在不同的回答中,亲历与耳闻、拔高与踩低、想象与推测,构成了不同心态下对于“真实”的言说。在众说纷纭中反而更能凸显出事件的复杂性。

那么让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待这本书,口述实录更大的价值在于其中折射出的当时文人群体的特质和精神状态,林斤澜说的两点很有意思,

“老舍先生是个大作家,他对政治完全是外行。好多作家都这样。有时老舍挺敏锐,但对制度的思考恐怕并不多。”

“他是很场面的人物,有老北京那种外场的本事,什么曲艺、戏曲、书、画界都能交往,在文艺界也如此。抗敌协会为什么把老舍推出来?就是让他联络各路人。”

在文艺工具论的时代,老舍本人无疑也陷入了一个被工具化的迷思,这是时代为他量体裁衣结下的网,而他主动穿上,背后可能有国家至上、牺牲自我的观念作支撑,从这一点看,老舍真的是一个很适合用来研究解放后知识分子思想变化的精神样本。

鲁迅在1934年12月10日致萧红、萧军信中写到,“我觉得文人的性质,是颇不好的,因为他智识思想,都较为复杂,而且处在可以东倒西歪的地位,所以坚定的人是不多的。”这种知识分子内在的软弱性是老舍一代文人都有的特质,就连他自己也在1933年写道,“北平除了风,没有硬东西”,这句话颇能反映老舍对他自己,和他所熟悉的北京特性的概括(《老舍——消失了的太平湖》),老舍自己也确实是个外圆内方的人,有他的单纯和坚守,然而最后对于“死”的选择也映照出了他性格中“硬”的一部分,在不知精神自由为何物的年代,到底保住了一份“生死”的个人权利。打捞尸体当天,“反革命”“自绝于人民”的定性是对“人民艺术家”这一称号最无情的嘲讽。

宪瑜老师跟我们讲有次她在校门口打的,师傅问她是教什么的,老师说是现当代文学,

“比如我会讲老舍啊……这样的作家。”

“老舍啊,嗨,您是北京人吗,不是可讲不了老舍。”

这段对话现在看还是觉得很可笑,出租车师傅亲身展现了绘声绘色的北京人形象,但是不说北京性格如何如何了罢,我能听出来的是北京人对老舍的认可和爱护,也算是北京人穿越时空隧道对老舍的回馈了吧。

更多……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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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腔写老舍」

2018.10.29~2018.11.02

第一百二十夜:《二马》

第一百二十一夜:纪念金庸

第一百二十二夜:《猫城记》

第一百二十三夜:《方珍珠》

本期编辑: 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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