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谈:“奶奶唱歌吓坏小狗古啦!” | 江河​·早茶夜读512

512 | 低低地唱着番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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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唱歌吓坏小狗古啦!”

文/ 江河

大家好,我是彭江河,今天和大家讲一篇小说,台湾作家钟理和的《假黎婆》,创作于1959年底,发表于1960年《联合报》副刊。

“假黎婆”是客家话里指台湾原住民女性的词语,中国古代称呼少数民族或外国人的时候经常用到“番”这个字,“番”的本义是动物的足迹,“假黎婆”和“番”一样,都有很强的歧视性,注定了这是一个关于边缘人的故事。

小说是以回忆的形式展开的,讲了“我”有一个奶奶,刚开始“我”并不知道她是原住民,“我仅知道她是缠着番婆头,手上有刺花的奶奶”,只知道她讲不了牛郎织女的故事,但是生活上“我”爱极了她,她也爱极了“我”,连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能比。在“我”知道她是原住民以后,即使“我”常听到邻里亲友之间对奶奶原住民身份的议论,即使“我”也能朦胧地感受到奶奶娘家亲戚来家里时,奶奶情绪的变化,我仍不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差异或隔阂。事情的转变发生在“我”和奶奶找牛的路上,我们可以一起回原文看看:

“有一次,我二姑丢了一条牛,第二天奶奶领着我往山谷帮忙找牛去了。时在夏末秋初,天高气爽,树上蓄着深藏的宁静温馨,山野牵着淡淡的紫烟。我们越过‘番界’深进山腹。我们时而进入幽谷,时而登上山巅,虽然都是些小山,但我已觉得够高了。由那上面看下来,河流山野都了如指掌。我头一次进到此地和高山,我非常高兴,时时扬起我的手。

我奶奶对这些地方似乎很熟,仿佛昨天才来过;对那深幽壮伟的山谷似乎一点不觉得稀罕和惊惧,也不在乎爬山。登上山顶时她问我是不是很高兴?然后指着北方一角山坳对我说,她的娘家就在那里。

那是一个阴暗的山坳,有一朵云轻飘飘地挂在那上面,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奶奶时时低低地唱着番曲,这曲子柔婉、热情、新奇,它和别的人们唱的都不同。她一边唱着,一边矫健地迈着步子;她的脸孔有一种迷人的光彩,眼睛栩栩地转动着,周身流露出一种轻快的活力。我觉得比平时年青多了。

她的歌声越唱越高,虽然还不能说是大声,那里面充满着一个人内心的喜悦和热情,好象有一种长久睡着的东西,突然带着欢欣的感情在里面苏醒过来了。有时她会忽然停下来向我注视,似乎要知道我会有什么感想。这时她总是微笑着,过后她又继续唱下去。

唱歌时的奶奶虽是很迷人的,但我内心却感到一种迷惶,一种困扰,我好象觉得这已不是我原来的可亲可爱的奶奶了。我觉得自她那焕发的愉快里,不住发散出只属于她个人的一种气体,把她整个的包裹起来,把我单独地凄冷地遗弃在外面了,这意识使我难过,使我和她保持一段距离。有时奶奶似乎看出我的沮丧,有几次当我们停下来休息时,她把我拉向她,诧异地也关心地问我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不舒服?起初我只是默不作声,后来终于熬不住内心的孤寂之感而扑向奶奶,热情地激动地喊着说:

‘奶奶不要唱歌!奶奶不要唱歌!’

奶奶为我的疯狂发作而惊慌失措,一边小声地问我:‘怎么的啦?怎么的啦?’她两手捧着我的头让我抬起脸孔,‘你哭啦,阿和?’她看着我的眼睛吃惊地说:‘你怎么的啦?’

‘奶奶不要唱歌’——我再喊。

奶奶奇异地凝视着我,然后勉强地微笑了笑,说道:‘奶奶唱歌吓坏小狗古啦!’

奶奶不再唱歌了,一直到回家为止,她缄默地沉思地走完以下的路,我觉得她的脸孔是犹豫而不快。但一回家以后,这一切都消失了,又恢复了原来的那个奶奶;那个宁静的、恬适的、清明的。”

全文最集中的冲突都发生在第五节,在番界里,奶奶动情放歌,迷人亮丽、快活自在,隐约地向我们暗示了奶奶身在汉人家庭的宁静、恬适、清明,更像是一种假象,一种天性的出让、文明的妥协,和心理隐忍压抑后的心理平衡。“我”爱奶奶,可“我”却不能接受她的快乐,而所谓的不接受,所谓的“我好象觉得这已不是我原来的可亲可爱的奶奶了。我觉得自她那焕发的愉快里,不住发散出只属于她个人的一种气体,把她整个的包裹起来,把我单独地凄冷地遗弃在外面了”,也不过是不能接受奶奶与平常的温良恭俭让人设的不一样,与“我们”汉人的不一样,出于对陌生的畏惧,我打断并阻止了奶奶的快乐。

小说以儿童的视角叙事,正是想通过以赤子之爱来尽量减少族群之间文化的差异,减少对原住民猎奇式的、异己的窥视,但最终发现,“爱”并不是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我”遭遇了想祝福而不能,想理解而做不到的尴尬、疏离的时刻;奶奶所站立的山地、所生长的土壤、所释放出的天性,皆超出了“我”的感知范围,有别于本能的人性之恶,这是我们每个人都会遭遇并继承的文明障眼法,我们所有的感官认知都被一套狭隘的文明法则所限制,符合便是公序良俗的文明人,不符合便是原始野蛮的低等人,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拥有价值判断的优越感。小孩子本是感受第一,文化规训第二的天使,但《假黎婆》通过“我”的尴尬,讲述了赤子之心被束缚的无奈,所以小孩子的异化比成人的异化更让人惋惜,如同我们惋惜《孔乙己》里的小伙计一样,——“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钟理和曾对朋友表示过《假黎婆》是对先祖母的怀念,带有自传性意味的“我”在小说中永远停留在了儿童的懵懂期里,我们不知道日后他能否冲决文化偏见的牢笼,但成人后的钟理和反倒是一一品尝了作为边缘人,被当作异己对待的苦果:反抗“同姓不婚”的传统习俗携妻北上,在满洲国、北平各处漂泊,228事件后身为本省作家的边缘,贫病交加被邻里乡亲视为吃软饭废物……文化霸权从不放过任何人,即使是时时刻刻习惯于主流的人们,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挣扎地去符合那些标准呢,你符合得了学习好的人设,符合得了“女博士”的污名吗,符合得了成家立业的要求,符合得了“宜室宜家”的标准吗……今天和一个朋友聊天,我们聊到很多人觉得只要按主流走,就能过得很好,她说道,可是很多选择留在WH的人就是按着主流走的。

感谢大家的收听,祝我们不被异化,祝我们的爱早日多元平等,祝我们不忘记WH,祝我们不放弃追问,祝我们不怯于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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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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