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故事,两种人生 ——浅谈《霸王别姬》中的“小癞子”

昏黄的布景下昏黄的故事,老旧的胡同儿里迷茫的人儿。几次回眸,曾叹蝶衣的痴恋无果,曾恨段小楼的背叛无情,仍能记起菊仙痛苦无望的眼神,仍能想到袁四爷的气度与决然。一出《霸王别姬》,有人为蝶衣难以启齿的长达一生的迷恋而辛酸流泪,有人慨叹戏子有情、婊子有义,有人可惜时代的罪过创造的悲剧。
        可我最初并未被这些情感纠葛所吸引。
        触碰我的是一个小人物,“小癞子”。
        一开始,街头卖艺时逃跑毁了场子,被师傅罚倒立、打手板;一口一个朕,自称什么都不怕;发誓成了角儿,要把冰糖葫芦儿当饭吃;最后,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又一个的冰糖葫芦儿,一个接着一个的塞进嘴里,吊死在了练功的地方。
       小癞子刚说“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儿数第一” ,接着墙外就传来了冰糖葫芦儿的叫卖声,他趴在门缝里看,混乱之中跑了出去,叫上打烂了手的小豆子,拿着小豆子的三块大洋换了天下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儿。门打开的一瞬间,戏园内的小孩儿看着戏院外的小孩儿,眼前是朦胧的,目光是呆滞的,他们是多么向往有风筝、有小伙伴儿、有冰糖葫芦儿、豌豆黄和驴打滚儿的生活啊,可是,冰糖葫芦儿是奢侈,随心所欲的玩也是奢侈,连不被打都是奢侈。
       唱戏练功的苦楚不比冰糖葫芦儿的酸甜,他边吃边和小豆子追着“角儿”,看到了角儿成名之后的光鲜亮丽,他哭着说,“他们怎么成的角儿啊?得挨多少打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成角儿啊?”师父说“要想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他想着自己艰辛的逃跑历程,想着练功背词的痛苦、挨打受累的辛酸,这成角之路真是漫长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不知道还要受多少罪、吃多少苦。唱戏练功之人多,成角儿之人却寥寥无几,一个班子也未必能出一个,这让小癞子怅惘,满脑子是对无知的未来的迷茫。
       看完了戏,他嘴上骂着小豆子离不开小石头,还是跟着小豆子一起回了梨园,眼睁睁的看着小豆子被打的要死了,他吞下冰糖葫芦儿,吊死在戏园,荡起一片灰尘。当我看着他囫囵个儿地一个一个将冰糖葫芦儿塞进嘴里,我脑海中一直浮现他说的“吃了糖葫芦,我就是他妈角儿了。”他是幸福的,他吃了他最爱的冰糖葫芦儿,看到了角儿精彩的人生,怀着吃了冰糖葫芦儿就能成角的梦想,他选择不去经历更多的苦难和辛酸,一了百了。没有人能评判他的选择是否正确。快乐与否,只有他一人能够评说。
       电影中再次出现“冰糖葫芦儿”的叫卖声时,小癞子已经死了。小癞子是爱戏的,他为霸王激动、叫好;小石头和小豆子都是当他是朋友的,他们祭奠他,为他铺了床被子还盖上了代表勇武忠义的红脸脸谱。这声“冰糖葫芦儿”的叫卖声听得我心酸,他再也不用因为馋冰糖葫芦儿而发愁了,再也不用受苦挨骂了,他放弃了成角儿的希望。他一定觉得生的很痛苦,没有希望了,他只想吃了冰糖葫芦儿永远甜蜜的睡去了。小癞子就这么死了,他说“师傅打我就跟挠痒痒似的”是自我安慰还是吹牛都没有人在意了,他吊死在练功的地方,板子也塌了,荡起一片灰尘,他也就这样,再无一丝声息。
      最后一次听见冰糖葫芦儿的叫卖声,是程蝶衣成角儿以后登台前,他向远方望了望,他想起了那年他们共同追的角儿,而小癞子却永远的去了,没能赶上今天的人前显贵。小癞子是小豆子的另一种人生选择,在人生的岔路口上,小豆子选择了在人后继续受罪,而小癞子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人啊,就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他们都成全了自己,用不同的方式。
        我在小癞子身上发现了某种和阿Q很像的东西,他常自称朕、常常宣称老子什么都不怕,他看似豪情壮志,某种程度也是在自我安慰。也许他才是很多普通人的代表。
       他只是个微不足道小人物,或许很少有人能记住他,或许只是为了衬托主角的坚持和练功的辛酸,可在电影中那几次冰糖葫芦儿的叫卖声都是为他,电影拍摄的伏笔和呼应层层相套,他笑得爽朗,哭得洒脱。在导演和演员的精心塑造下戏子的艰辛、痛苦直打着我的内心。
       小癞子死了,一了百了。
       他没有人前的显贵的希望,也不必经历阶级的压迫,不必在批斗中隐瞒、背叛,他在人生最纯洁稚嫩的时候死了。这也不过是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是非对错,只不过是一种故事,两种人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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