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五组搜狐旧字)
一 民 工
那一年你说要去远方
母亲不说话
她摘下内心的棉桃
絮一床被褥,缝一身棉袄棉裤
那一块蓝花粗布太小
母亲的牵挂太大太长
你离家的背影三步一回头
母亲在你的身后
颤抖成寒风中
驼背的老柳树
任风吹乱枯干的白发
任岁月这把刀将脸上的皱纹
再往深里刻
再往深里画
你属于,也不属于
大都市的繁华
你是高架桥钢筋接口上的一个焊点
你是粘合两块墙砖的一瓦刀泥巴
你是塔吊伸出的臂膀
你是弯弯的吊钩
为沉睡的城市
钓出明晃晃的太阳
你是华丽的外立面内的一砖一瓦
你是这座城华衣遮盖下的
一块洗白的老粗布
你是一曲华章中
最下面一层的下加线
你是从僻壤逃出的
不和谐音符
你是,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你只是母亲心头遥远的牵挂
你属于,也不属于
大都市的繁华
简易的工棚有你流动的床
一床老棉被是你的四海为家
一碗熬白菜,三个白面馍
半碗老酒,三个同乡
围着方砖和模板支起的餐桌
点一盏月光喝酒吃饭
你属于,也不属于
大都市的繁华
当一座座高楼拔地
当一条条公路贯通
你独自收拾蓝花包袱
背上粗布棉袄
背上被褥
背上数不清的细细密密的针脚
背上母亲温暖的棉桃
去下一个远方
二 小 工
手推车上的四口袋沙子
将你的身体拉成一张弓
电梯间灯光技法娴熟
雕一幅佝偻的轮廓
将贫苦都刻在你的脸上
你说你今年六十五岁
你说你的老家在安徽
你还说乡下人不比城里人
没有退休金养老
电梯停在四楼
你猫下腰
吃力地推动
你晚年的生活
三 小 贩
你已经习惯
把所有的不满
藏进深深的鱼尾纹
挤一幅笑脸
一只手紧紧地攥着三轮车把
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
没有开封的红塔山
执法的人掏出自己中华
“嚓” 一声把威严点燃
三轮车连同两筐萝卜白菜
上了一三零
你蹲在路边吧嗒吧嗒
抽着旱烟
四 公交车协管员
第一次见到你
你说你今年49岁
是一名下岗工人
你说你不能不工作
你的孩子还在上大学
我递给你一张申请表
说因为奥运会
公交公司需要一大批
车站协管员
你捧着一张薄纸
像捧着一张录取通知书
如获至宝
后来 我在公交车站
看见了微笑的你
反反复复地高喊
请大家排队上车
上车的同志请往后面走
你告诉我 你被评为
最佳公交协管员
你头顶上的小红帽
遮不住烈日
遮不住风霜雨雪
前天,骄阳下
沉默的站牌旁
站着一位头戴小红帽的大姐
我向她打听你的消息
她说你得了喉癌
五 回老家
他们是一对小夫妻
丈夫来自衡水
妻子来自洛阳
他们在北漂的打工队伍里
牵手走进他们的
地下室,他们的家
这是他们第四次来这家医院
做宫外孕终止术
这一次他们又交了五千押金
一切术前检查结束
医生说妻子患有输卵管畸形
需要实施矫正手术
否则以后还会发生宫外孕
他们异口同声问
前几次怎么没发现
医生说仪器也不一定都能发现问题
那就做吧
他们还是异口同声
随后他们收到书面通知
补交住院押金两万元
他们先是小声商议
后来走出病房
后来走廊里传来你们的争吵
后来他们进病房收拾东西
医生拿着病历再三劝阻
以妻子现在的情况
真的不能旅途劳累
孩子一天天长大
弄不好输卵管破裂引起大出血
两万块对于他们太重
下午他们颠簸颠簸
回了老家洛阳
(那年翠微文艺编辑电话,发两首诗到杂志邮箱。于是从这五首中随便了两首,但是两首都没能变身铅字。一个只关注自己内心的人,能写出啥鼓舞人心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