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汉帝国的终极杀手——袁绍（十九）

周末结束，继续开聊。

（紧接上期）

 袁术僭号

一直说袁绍想学光武帝刘秀从河北龙兴，因此，他的主要敌人是称霸幽州，势力扩张到青州的公孙瓒。灭了臧洪后，按原计划应该北上攻打公孙瓒，没料想到曹操挟持献帝后，觉得翅膀硬了，一门心思来挑袁绍的毛病，寻袁绍的晦气，弄得袁绍浑身不自在，谋士田丰因此建议先南下攻曹操，武力强夺献帝，免得曹操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正在袁绍在北上和南下之中选择时，中原大地上又出了一件让各路诸侯惊诧无比的事情——袁术竟然要僭号称帝！

袁术僭号其实和袁绍无关，可以略过不聊，但后期和袁绍发生了关联，也对袁绍产生了一定影响，也可以聊一聊。再加上袁术僭号这件事有些蹊跷，从中仍然可以看出袁绍以及袁氏家族在当时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汉末动乱中，不是没人称帝，而是很多人称帝，比如前面提到过的幽州张举、徐州阙宣等，就像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和吕布给萧建的信中所提到的那样“郡郡作帝，县县自王”。

但这些称王称帝的人几乎全是体制外的民间造反者，本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弄点人，搞点枪，占点地，就敢称王称帝。泥腿子没什么禁忌，其实都没多大规模，自娱自乐而已。

体制内的各路州牧郡守在袁术之前，不要说称帝，连称王的都没有。像刘表、士燮这些占据一州的诸侯，顶多也就是做出一些违背规制的僭越行为，把宫室修大一点啊、把马车弄豪华点啊，享受下帝王的派头，过过瘾而已。

前面说过，东汉是个奇葩的王朝。除了大部分时间处在宦官、外戚轮流干政的恶性循环里外，还是个举国上下笃信图谶、五行的朝代，连开国皇帝刘秀都相信“代汉者，当涂高也”这样的谶语。

任何一个朝代的开国皇帝都希望自己开创的基业千秋永固，万代相传，绵延不尽，只有刘秀这个开国皇帝相信自己开创的朝代会被人代替，是不是很奇葩？

传统观念里，皇帝是天子，代天牧守，神圣不可侵犯，更别说替代，连这样想想都是大逆不道。（古代没有体系性论述君权神授的哲学著作和理论，只有零星论述，但此观念却深入人心。西方反而有）

在汉末笃信图谶、五行的特定历史阶段里，要称帝必须有三个前提条件：一、符合谶语；二、符合五行；三、有祥瑞。

袁术符合这些条件吗？

袁术，字公路，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是嫡子，袁绍是庶出，其家庭地位有天渊之别。袁绍要不是过继出去了，估计也和公孙瓒一样，沾不了家族的光，只能出去打工，从底层小吏做起，能不能有出息，得看自己的造化。

袁术是嫡子，入仕之路一帆风顺，按惯例举孝廉，除郎中，后任长水校尉（一说折冲校尉），河南尹、虎贲中郎将。

袁术青少年时期颇有些纨绔子弟作风，豪爽义气，喜好奢靡，以侠气闻名。经常和其他公子哥儿一起飞鹰走狗，特别喜欢飙车，将车装饰得华丽高大，在京城横冲直撞，京城人特地编了首歌谣，将其称为“路中悍鬼袁长水。”（飙车从古至今都是富贵人家子弟的喜好！两大因素：炫富、刺激）长大后才有所收敛，潜心从政。

前面说过，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在杀宦官、除何进、讨董卓之中团结一致，紧密合作，取得了一系列胜利成果，特别是在讨董卓期间，袁术支持孙坚进军洛阳，反董业绩还大于袁绍。并因此一再强调，如果袁绍、袁术兄弟始终同心协力地并肩作战，袁氏家族确实有取代刘氏家族拥有天下的可能。

因为在拥立刘虞为帝的事情上，兄弟二人产生分歧，分道扬镳，成为劲敌，互相攻伐，各有胜负。其中最让袁术愤怒的是，依附袁绍的人多于依附自己的人。袁术对此大为不解，非常愤怒地说：“这些小人不跟从我，反而去跟随我家的家奴！”最后居然发展到给公孙瓒的信中说袁绍不是袁家血脉。（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读者可从本话题系列的开头看起）

此时是197年春。前两年里，袁绍忙于与公孙瓒争夺幽州和平定臧洪东郡之乱，曹操忙于迎迁献帝和南征张绣，无暇顾及袁术。袁术在帝国相对薄弱的东南地区异军突起，与同一集团的吕布、孙策占据了扬州、豫州、徐州大片领土，在遭到袁绍、曹操一连串打击后却在陡然间起死回生，成为帝国内最大的势力集团。（袁绍只有冀州，曹操只有兖州）

光有势力不行，还得要符合刚才说的那几个条件。袁术觉得自己符合。

第一，符合谶语，就是上面提到的那句“代汉者，当涂高也”。此语出自《春秋谶》。对这话的理解和解释多种多样，其中一种为“当涂”，指道路。

袁术的名“术”，在古汉语里有道路的意思，而其字“公路”，更和道路有关。九江郡有个当涂县，恰好也在袁术控制的地盘内。

东汉初年割据益州的公孙述也用过这个谶语，光武帝刘秀还给他写了封信，说：“承接赤汉的，是黄色的土德；姓当涂，名高。难道你会是当涂高吗？”这是把“当涂高”理解成人名了。

第二，符合五行。汉为火德，代表颜色为红色（即刘秀所谓的“赤汉”，还有大家熟悉的“炎汉”）。按照五行学说原理，替代者为土德，代表颜色为黄色。（火生土）

太平道暴乱民众缠黄巾，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口号，其原因就在这里。曹丕取年号“黄初”，孙权取年号“黄龙”，其原因也在这里。都是要取代汉朝。只有刘备不敢取带“黄”字的年号，因为他以汉朝继承者自居。

而袁姓出于陈，是舜之后，属土，正好继承和代替汉室的火。曹丕禅汉称帝后，拼命宣扬曹氏出于邾姓，也是要表明曹姓属土。

其实汉朝究竟是什么属性是笔糊涂账。汉初刘邦定为水德，至汉武帝改为土德，王莽建新朝，采用刘向、刘歆父子的说法，才定为火德。刘秀建东汉后，予以正式承认。（个人看来都是为了维护政权瞎编出来的）

第三，有祥瑞。河内郡有个术士叫张烱，不知道是自己编的还是别人编的一部天书，上面写有袁术是上天选定的皇帝的符命。但没有通常的什么黄龙出现啊，一禾三穗、五穗啊，老年人返老还童啊等等其他稀奇古怪的祥瑞。

前面说过，袁氏家族是靠数代人研究“孟氏易”起家的，本来就对这些深信不疑。如今种种吉兆的出现，弄得袁术心花怒放，于197年春季在寿春召集群臣，商议僭号。（这里没传说中孙坚在洛阳所得的御玺什么事，那事基本是瞎编出来的）

兴奋不已的袁术慷慨激昂地对文武部属说：“现在刘氏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小衰弱，到处都是动荡不宁的局面。我家四世为朝廷三公，辅佐朝廷，百姓都归顺服从，我想呼应上天的召唤，顺应天下百姓的期望，各位有何高见？”

这个问题太严重，绝大多数人不敢回答。只有主簿阎象回答道：“以前周氏从后稷到文王，积累了无数的功德，三分天下有其二，仍然侍奉殷朝。明公家族即使是四世重臣，延绵相接，也没有周氏那样兴盛，汉室即使现在很微弱，也没有殷纣王那样的暴行。”间接委婉地反对袁术僭号。

反对袁术僭号的还有故太尉张延之子张范及其弟弟张承。

张氏兄弟是河内脩武（今河南获嘉县）人，此时在扬州避乱。袁术派人去请张范，张范托病不去，让弟弟张承代替。袁术问张承：“从前周室衰弱，出现齐桓公、晋文公那样的霸主；秦朝丧失政权，汉朝接替。如今我凭借土地之广，士人之众，想学学齐桓公，追随汉高祖的事迹，可以吗？”张承回答说：“做这些事情在德不在众。如果能以德服众，即使是个匹夫，也可以成就霸业。如果没有底线地违背礼仪制度，违背时势，会遭到天下人的唾弃，谁也不能成功！”

袁术此时哪里听得进反对的声音，何况反对的声音还那么弱小，大多数文武官员并没明确表达意见，是不是在做着建拥立之功贪不世之赏的美梦呢？

袁术于是称尊号，改九江太守为淮南尹。尹，是个特殊的官职，是京畿所在地的行政长官独有的称呼，如河南尹、京兆尹等。袁术这一改，就意味着九江（即淮南）是其京畿地区，寿春是其都城。

同时任命公卿大臣，举行天子才能举行的南北郊祀。袁术青少年时期就有喜好奢靡的习气，此时故态复萌，又开始穷奢极欲。

在后宫预选了二位妃嫔为皇后人选，还收纳了数百佳丽，都是锦衣玉食。这些嫔妃在后宫无事生非，上演步步惊心。

原西园八校尉中的助军右校尉冯芳当时在寿春，其女儿天姿国色，被袁术纳以为妃，非常得宠。其他嫔妃嫉妒她，就给她出主意说：“将军（指袁术）是贵人有志节，你应当时时涕泣忧愁，一定能得到敬重。”冯芳女儿不知是计，傻乎乎地照着做，没想到真得到了袁术的垂青。

那些出主意的嫔妃恼羞成怒，竟然合伙将冯芳的女儿吊死在厕所。袁术还以为是她不得志而死，厚加安葬。

士兵则挨饿受冻，百姓更惨，都出现人吃人的境况。当时的沛相舒仲应，袁术给了他十万斛米作军粮，被他全部拿来散发给了饥民。

袁术听说后大怒，骑马带兵要杀他。舒仲应说：“我知道这样做一定会死，故意做的。我宁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话说到这份上，袁术也不好杀他，杀了他不光是成全了他，还会让自己成为恶人承担罪名，只得假惺惺地说：“仲应啊，你要独享天下美名，不和我一起共同享有吗？”（仲应应该是字，不是名。古人交往中直呼其名是违礼行为）

帝号之谜

袁术的尊号非常莫名其妙，让人困惑不解，以至于袁术究竟有没有称帝成为一个迷。

袁术自称“仲氏”或“仲家”，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唯一能透露出点信息的就是那个“仲”字。记不清楚在本号那篇文章里曾经聊过，古人为儿子取字的最简单方式是以伯仲叔季为序来排列，比如曹操的祖父曹腾有四兄弟，其字分别为伯兴、仲兴、叔兴、季兴。

流传到今天还在使用的类似词语有伯仲之间、不分伯仲等。“仲”就是老二的意思，袁术自命为仲，那么“伯”，老大又是谁呢？

袁氏一门被董卓所灭，袁术的哥哥袁基已死，此时的“伯”只有一个，那就是袁绍。难道袁术是想将老大的位置留给袁绍吗？

袁术在被曹操打败后占领扬州时曾自称“徐州伯”，是那么的理直气壮，此时怎么又不敢称“伯”而改称“仲”呢？

袁绍的从弟济阴太守袁叙曾给袁绍写过一封信，信中说：“如今天下衰败，天意是在我家，上天应该会有征兆，表明由你来担任天子。我曾经劝南兄（指袁术，因其在扬州，为南方）即位，南兄说，凭年龄是北兄（指袁绍，因其在冀州，为北方）长，凭位置也是北兄重。”照此来看，是袁术亲口所说应该由袁绍来当天子。

十多年后（210年）曹操曾经在其《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回忆过这段往事，说袁术在九江僭号，属下都称臣，为其宫门取名为建号门，服饰都是按照天子的规格做的，两个老婆还在争抢皇后的位置。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有人就劝袁术立即即位称帝，布告天下，袁术却认为“曹公尚在，未可也”。

综合以上的各种线索，可以推测出一个结论：袁术并没有公开传信州郡，照会天下即位称帝，只是做好了称帝的准备，建了一个号先过过瘾。如果最终能自己称帝固然最好，如果不能就希望将来由从兄袁绍来做，总之不能脱离袁氏之手。

后来事情的演变基本如此，所以只能说袁术僭号，不能说袁术僭号，当然，僭号离称帝就一步之遥，也算是大逆不道。

袁术想当皇帝，必须得到同一集团的吕布和孙策的支持，因为袁术的实力范围包含了吕布的徐州和孙策的江东，如果没有这二位的支持，袁术就只有豫州、扬州部分地区，还当什么皇帝啊。

于是，袁术分别给吕布和孙策写信，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吕布和孙策会支持袁术僭号吗？下期再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