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得好诗”001：《七十多岁的爸爸在喊他的妈妈》（沈浩波）

《七十多岁的爸爸在喊他的妈妈》

@ 沈浩波

鼻子里插着胃管

和吸氧管

身上插着导流管

和尿管

还挂着两根输液管

爸爸满身管子

一会儿昏沉沉睡去

一会儿呻吟着醒来

就算睡着时

他也难受得

不停地喊:

妈妈

妈妈

妈妈

而他的妈妈

已经去世十六年了

2019.12.1

南人品读：

这是一首撞击力极强的好诗，现实，直接，痛感，无助。

不管是自然循环，还是生命轮回，我们的个体能力都有一个由弱到强、由强转弱的过程，花最鲜艳之时亦是衰败之始。走上坡路的时候站位越来越高，意气风发；走下坡路的时候站位越来越低，力不从心。到了衰败之时，身体器官一一报警直至全线告急。一切病痛集中爆发、集中报复。

西方人信上帝，每周礼拜；中国人信鬼神，烧香拜佛。

是不是真信，检验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在最最无助之时，向谁求助。

西方人喊出的是：上帝呀，救救我吧，宽恕我吧；中国人喊出的是，妈呀，救命！妈妈，疼！

可以看出， 西方人的信仰是真信，每周的忏悔真的成份更多，哪一天告别世界，肉体的疼痛还有，但心理的负债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也不那么疼，会多一些坦然。

中国人的信仰是假信，是出于功利主义和自我保护采取的行动，恨不得拉鬼神入伙，助己一臂之力。真遇到大难，所谓“小洞不初大洞吃苦”，心理与肉体的痛苦加倍，喊出来的求救对象绝非玉皇大帝、如来佛祖或是观音娘娘，而是最信任的“自己人”——“妈妈”。

所以中国人的信仰是出不了家庭的，权力上服从爸，情感上依赖妈，这就是为什么孩子被妈妈打疼了还要哭着喊着抱住妈妈的原因——因为没有别人可以求助，包括那个一脸严厉的爸爸。

不少科学家穷其一生试图揭开世界奥秘，直到年老时才发觉力不从心，才发现自然力的伟大，于是转而研究神学、生命科学、暗物质，试图揭开超自然力量的面纱。

有意思的是，我们肉眼能看到并认知的物质世界只占15%，85%的暗物质暗能量世界我们看不见摸不着，认知能力有限。

如果我们把尚未认知的暗物质世界粗暴地认为是意识世界、是迷信，我们就会把“上帝”或“神”摆在物质世界的对立面，而不是将它作为暗物质世界的一部分或是一个“模型”加以认知。

用15%的已知物质世界不管是解释还是对抗未知的85%暗物质暗能量世界，无疑是非科学的、非理性的，甚至是荒唐可笑的。所以，唯物主义迎来了新课题，不突破，就无法解释新世界。谁再用有限的物质世界去认知和解释无限的物质世界，才是最大的唯心主义。

沈浩波的这首诗，无意揭开了一个重大秘密，我们到底信什么？

平时说的姑妄听之，危难之时，终于说了真话。

我们每个人都从孩子开始，老了还是要回到孩子，这是生命的自然轮回。

“妈妈！”一句喊得让人揪心，一种揪心，是生命的无助；另一种揪心，是我们求助的力量本身就很弱小，甚至已经先我们而去好多年。

令人彻悟并深感悲凉的是，我们的信仰一直停留在家庭，停留在小时候，停留在自己人的小圈子，停留在功利，这种信仰的力量，无疑是弱小的，乏力的，这会让我们更长久地生活在“家天下”的囚笼中，长久地生活在灾难与苦痛之中，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何不让我们多一些走出家庭走出自我走出功利的真的信仰，多一些对自然与世界真的敬畏，多一些反求诸己的真心忏悔？

心安了，也就不痛了。

浩波的诗中，父亲一直是个“庞然大物”，在这首诗中，回到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也有疼痛，也会求助的男人，这给诗人心灵撞击也会是前所未有的！苦难与病痛会让我们更像男人。

祝浩波的父亲早日康复！

诗作者简介：

沈浩波，著名诗人，磨铁创始人。

诗评者简介：

南人，诗人，现居北京。

注：南人读诗第二季=“南得好诗”，祝大家多出好诗！

延伸阅读：

南人读诗（第一季）001-060全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