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亥的诗: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掉后院的灯
阿米亥的诗:
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掉后院的灯
耶胡达·阿米亥
编者按
耶胡达·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是公认的以色列当代最伟大的诗人,也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国际诗人之一。先后出版了诗集《诗:1948-1962》《现在风暴之中,诗:1963-1968》《时间》等十余部,在欧美诗坛上具有较大的影响,被译成数十种文字。他曾经多次获得国际国内文学奖,2000年逝世。
人 的 一 生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去完成每一件事情。
没有足够的空间
去容纳每一个欲望。《传道书》的说法是错误的。
人不得不在恨的同时也在爱,
用同一双眼睛欢笑并且哭泣
用同一双手抛掷石块
并且堆聚石块,
在战争中制造爱并且在爱中制造战争。
憎恨并且宽恕,追忆并且遗忘
规整并且搅混,吞食并且消化——
那历史用漫长年代
造就的一切。
人的一生没有足够的时间。
当他失去了他就去寻找
当他找到了他就遗忘
当他遗忘了他就去爱
当他爱了他就开始遗忘。
他的灵魂是博学的
并且非常专业,
但他的身体始终是业余的,
不断在尝试和摸索。
他不曾学会,总是陷入迷惑,
沉醉与迷失在悲喜里。
人将在秋日死去,犹如一颗无花果,
萎缩,甘甜,充满自身。
树叶在地面干枯,
光秃秃的枝干直指某个地方
只有在那里,万物才各有其时。
(内容来自网络,译者未知)
静静的欢乐
我站在我曾经爱的地方。
雨在落下。雨丝即是我的家。
我在渴望的低语中想着
一片远远的我可以够着的风景。
我忆起你挥动着你的手,
就像在擦窗玻璃上的白色雾气。
而你的脸,仿佛也放大了,
从一张从前的、已很模糊的照片。
从前我的确很不好
对我自己和对他人。
但是这个世界造得如此美丽就像一条
公园里的长椅,为了你好好休息。
所以我现在会找到一种
静静的欢乐,只是太晚了,
就像到很晚才发现一种绝症: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为这静静的欢乐。
(王家新 译)
六首给塔玛尔的诗
1
雨静悄悄地说着话,
你现在可以睡了。
我的床边,报纸的翅膀的沙沙声。
没有别的天使。
我将早早醒来,贿赂来日,
让他待我们好些。
2
你有葡萄般的笑声
许多圆圆绿绿的笑。
你的身体充满了蜥蜴。
它们全都喜爱太阳。
花儿生长在田野,草儿生长在我脸颊,
一切都可能。
3
你总是躺在
我眼睛上。
我们一起生活的每一天
传道者删去他书中的一行。
我们是那可怕的审讯中的救命证人。
我们将宣告他们全部无罪!
4
仿佛口中鲜血的滋味,
春天扑到我们身上——突然地。
这世界今夜醒着。
它仰卧着,睁着眼睛。
新月吻合你脸颊的轮廓线,
你的胸脯吻合我脸颊的轮廓线。
5
你的心在你的血管里
玩捉血游戏。
你的眼睛依然温热,好像
时间睡过的床。
你的大腿是两个甜美的昨天
我正来到你面前。
一百五十首赞美诗
一齐轰鸣哈里路亚。
6
我的双眼想彼此流通,
像两个相邻的湖泊。
以告诉彼此
它们所看到的一切。
我的血液有许多亲戚。
他们从不来访。
但他们死后,
我的血液将成为继承人。
(内容来自网络,译者未知)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
离去的是夜的日子,它们甜美的荫影
就像成熟果实的颜色,离去
并回到另外一些事物上。那个
把阳性词和阴性词带入语言的人
也这样使它们离去。
而你像一个发誓每年在那个时候
都要回来的人。
你里面是蓝的外面是棕色的,就像誓言。
你的话语恰像草茎的荫影
摇晃在沙丘上。
(王家新 译)
奥茨维辛之后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在梵蒂冈的烟囱,白烟滚滚——
是红衣主教们选定了教宗的讯号。
在奥茨维辛的焚尸炉,黑烟滚滚——
是上帝们的枢机团还没有选出
上帝的选民。
在奥茨维辛之后,没有神学:
灭绝营的牢友在他们的胳膊上烙着
上帝的电话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
或无法接通,一个接一个。
在奥茨维辛之后,有新的神学:
那些死在“焚烧炉”的犹太佬
就跟他们的上帝一样,
上帝无形亦无体,
他们也无形,他们也无体。
(罗池 译)
战场上的雨
雨落在我的友人的脸上,
在我活着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用毯子遮头的人。
雨也落在我死去的友人的脸上,
那些身上不遮一物的人。
(董继平 译)
之前
在栅门被关闭之前,
在最后的问题被提出之前,
在我被改变之前。
在野草长满花园之前,
在再无原谅之前,
在水泥硬化之前。
在所有的笛孔被遮住之前,
在物品被锁进碗橱之前,
在规则被发现之前。
在结局被制定之前,
在上帝合拢他的双手之前,
在我们无处立锥之前。
(董继平 译)
永恒之窗
我曾经在一个花园里听见
一首歌或一篇古代的祝福。
在暗色的树木上面
一个窗口总亮着灯,在纪念
那朝外探视的脸,
而那张脸也
在纪念另一个
亮着灯的窗口。
(董继平 译)
秋日将至及对父母的思念
不久秋天就要来临。最后的果实业已成熟
人们走在往日不曾走过的路上。
老房子开始宽恕那些住在里面的人。
树木随年龄而变得黯淡,人却日渐白了头
不久雨水就要降临。铁锈的气息会焕发出新意
使内心变得愉悦
像春天花朵绽然的香味。
在北国他们提到,大部分叶子
仍在树上。但这里我们却说
大部分的话还窝在心里。
我们季节的衰落使别的事物也凋零了。
不久秋天就要来临。时间到了
思念父母的时间。
我思念他们就像思念那些儿时的简单玩具,
原地兜着小圈子,
轻声嗡嘤,举腿
挥臂,晃动脑袋
慢慢地从一边到另一边,以持续不变的旋律,
发条在它们的肚子里而机关却在背上
而后陡然一个停顿并
在最后的位置上保持永恒。
这就是我思念父母的方式
也是我思念
他们话语的方式。
(刘国鹏 译)
忘记某人
忘记某人就像
忘记关掉后院的灯
而任它整天亮着:
但正是那光
使你记起。
(傅浩 译)
今天,我的儿子
今天,我儿子在伦敦
一家咖啡馆里卖玫瑰花儿。
他走进前来,
我和快活的朋友们正坐在桌前。
他的头发灰白。他比我年迈。
但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也许
我认识他。
他曾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在他的胸中碎裂。
(傅浩 译)
爱 情 忠 告
给美好爱情的忠告:不要去爱
那些遥远的东西。给你自己找一个临近的。
要建一座明智的屋子还得去找
本地的石头来把它修筑,
这些石头曾遭受过同样的严寒
而且被烘干在同样的烈日下。
找出一位来,她有金色的花环
围绕着她黑眼珠的瞳孔,她
应具备足够的知识
了解你的死亡。爱情同样存在于
毁灭之中,如同把蜂蜜提炼出
力士参孙宰杀的狮子鲜肉。
另外给劣质爱情的忠告:利用
剩余下来的爱情
把先前那一个忘掉
做一个新女人给你自己吧,
然后用这个女人剩余的
再造一个新爱,
并如此继续下去
直到什么也不剩下。
(罗池 译)
多 年 以 后
多年以后我才开始明白
我不能违抗什么,我必须遵从
所有的法则和诫律。
我遵从重力法则,即地心引力的法则,
用我所有的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我所有的爱;
我遵从物质的均衡法则和守恒法则:
身体与身体,灵魂与灵魂,身体与灵魂。
我厌恶在我的痛苦和我的喜悦里出现真空。
我按照水的法则寻找它自身的平面;过去和未来
又循环到我身上。我站起,我用杠杆法则举起;
我开始理解,就像我的老爷车,
是什么让它工作,活塞和制动器的运动,
奖赏和惩罚,结果和播种,
遗忘和纪念,螺栓和弹簧,
快和慢,以及历史的法则。
就这样从我生命的年岁到我生命的时日,
就这样从我的灵魂到我身体的器官。
这是会堂里的一个教喻,这是给死者的
一篇颂文,这是埋葬这是复活。
就这样成为一个人。
(罗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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