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瞥:执笔唯念,日暮苍山 / 邓海|南粤诗刊◇2021年2月刊◇总第44期


南粤诗刊


●邓  海
『 执笔唯念,日暮苍山 』

只从词中窥探一二,怎知她如何举步维艰。

纵使几多愁苦,流离奔波,却也放不下诗与笔墨。

曾几何时,是谁挐一叶扁舟,摇曳在鱼戏莲叶的藕花深处,借着日暮残阳,同鸥鹭争渡。

当落日的余晖洒满天际,岸边的渔舟乘着彩霞归去,零散的几处人家也升起了炊烟缕缕。暮色四合。少女娇俏的脸庞也在映衬下,分外明丽精致。雾色氤氲的空气中已是沉香袅袅,伴着昏黄的灯火悠悠,染出一世绚烂繁华。

彼时的她尚未及笄。所谓笑靥如花,眉目如画,正是女子一生中最为无忧的豆蔻年华,既有少女应存的娇憨,也携佳人满身的才情。便是清高孤傲,也止不住文人墨客的称颂。李清照,一个清雅而响亮的名字,一位温婉而多才的女子。“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王灼在他的《碧鸡漫志》中如是写道。连彼时的文坛名家,苏轼的大弟子晁朴之也曾大力称赞,但既便被冠以“才女”之称似乎也不是她所求,年少时的她尚未被俗世玷染,满身的才情便只是为了欢喜。

“曾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入目已知风雅不凡,稍一启唇便觉唇齿留香。眼前的景色仿如那画中的写意山水,艳丽不俗,抹上斜晖的溪亭,摇曳穿梭的小船,层层叠叠的藕花,倏而惊起成群的鸥鹭。时光静好、岁月晴好。难忘那日暮时分,难忘那溪亭畅饮,难忘那荡舟奇景。此中真意,莫不是满心欢喜。既便有才女之称加覆,故作老成。但少女的天真无邪,却也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这座城,名汴梁。

汴梁的繁华,历来与四季无关,天子脚下,许是不会清冷的。穿梭于城中的各色人物,马匹货车,不分时限的塞满了每个古朴悠然的街道。而李清照,便生于此,亦成于此。一首《如梦令》,闲时雅致,却足以令她扬名京都。史书记载“当时文士莫不击节称赞,未能有道之者”凭此浅观,便可稍瞥见她显露于山水之间的一幕,她的才情从浩瀚文海中蓦然现于眼底,逸雅出尘。

淡淡的墨香袅袅地回旋,和着一盏清清的香茗,倏而氤氲成过往云烟,余留浅浅的痕迹。提笔濡墨,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行诗句,是极其漂亮难摹的簪花小楷,方寸之间,古雅悠逸。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仓促离开又依恋倚门回首,女儿娇羞不知几人明透。曾几度花开花落,树冠如盖?曾谁人顾影,相执素伞?这般怅惋忧心。想来这词人大抵也是对红尘万般眷念。言即是,何为相知之人?何又为相伴之人?逆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的女子或许未曾有几人能真正找寻到相执素伞之人。而李清照抑或是幸运的,她与赵明诚的相伴来的是这般容易。她本为大家闺秀,才情过人,心境与寻常人家的姑娘亦有不同。若为寻常公子人家,想来也是入不了她的眼的。而此时的赵明诚恰与她所想之人一般无二,翩翩公子,诗书尽赋。她亦生的貌美,名满京都。此般女子也如赵明诚苦心所求红粉知己那样。求亲似是来的理所当然,而她也放下素日的清冷孤傲,娇羞的点头应允。两家同为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二人的结缡也是这般水到渠成,仿若旧识。加之情投意合,闲暇之时,他们赏花赋诗,倾心而谈。初入赵家的李清照有着说不尽的欢喜。

闺中所想,点墨成章。“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更是将她小女儿妩媚娇羞的姿态展现的淋漓尽致,那时的她应当是幸福的吧,能向所爱之人倾诉。便是皇城里受尽尊崇的公主,怕也远不如她此刻来的欣喜。赵明诚偶尔出京远游,清照倍觉思念与伤感,借词抒情。在楼阁前,在黄昏后,吟咏出了那一句千古绝唱“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诚曾允她,一生不离。这大概就是世人所憧憬的,爱情最美的样子。一句诺言,终此生不变。

半方画屏渐冷,隐有一位女子巧笑盼兮,便是山崩地裂,却始终忘不了她那一颦一蹙的浅黛凝眸。

此时的她,正如绽放的极致的花朵,至美至极。正沉浸于她幸福时光的清照以为一生就这么走下去,殊不知,命运只给了她一半的美满甜蜜,另一半只剩下苦涩流离。许是上天妒她才情洋溢,与夫君更是默然安好,琴瑟和鸣。余生留给她的也便蒙上了一层云雾,失了颜色。

她生在权贵之家,自小无忧无愁,即便嫁为人妇,也因遇上了相知之人,平生安然。朝堂的纷扰不似寻常人家,稍有不慎,或许便步入深渊,平日的寂静越幽深,至时骤雨来的越猛烈。一朝政变,其父亦被牵连,向来交好的友人执冷眼相待,再不见些许热络,她唯有满心才情,上诗请愿,言辞恳切,却均未奏效,此番变故来的这般轻快,无声。其父李格非被罢官,不论其间如何,幸得人安,稍有慰籍,不过也只得携眷寞然归故。朝党之争愈演愈烈,不幸终究是携裹着严冬的凌寒拥她入怀。罪名落到了她的头上,其夫亦被牵连,免不了被罢黜的噩梦。这时的她宛如尘世浮萍,怅然孤零。回首二十载春秋,此刻竟潸然泪下。幸得赵明诚相伴,可偌大的汴梁竟已无二人安身之处。两人只得离开,行至青州故里。

青州的天不比汴梁,空气中弥散的那一股宁静淡然的气息远不如汴梁来的温润浮华。虽是无处相较,却稍觉逊色。终归是生活多年的故土,换了别处,又该如何相依。

更深露重,瓦上霜冷。月光透过窗户将她的眉目映衬而出,连睫毛都纤毫可见。执笔平宣,一字一句的将词句勾勒成型。女子的细致温婉,竟在此时,滤去尘世的浮华,兀自印如眼帘。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即便家道中落,流落他乡。眉目间染上些许愁寞,也抑止不住她的出尘绝世,诗与笔墨执手,犹似一贯安然自足,便是余生就此掠过,也并非不可。

可这些,远未曾结束。夫重病,外寇侵进。她身为一介女流无法上阵御敌,也只得在深闺庭院作词聊以自慰。屋漏逢阴雨,此时的她与赵明诚之间却生出了嫌隙。夫临危受任,却弃城远走。她这般清冷孤傲的女子,又怎容得相伴多年的枕边人如此自私懦弱。她陷入了愁思,一边是她身为文人的气节,一边是对赵明诚经年堆积起的情意。不过对他,清照大抵是爱的吧。赵明诚死的那日,清照连夜奔赴,可最终只见一袭白布。不论如何,相伴数载,他终究是待她极好的。窗外的天蒙蒙无涯,不知何样。但在李清照心中约莫是阴雨缠绵,无穷无尽的吧。欢喜似乎一夜间从这位温婉女子的眉目中悄然淡去,而愁意却如连山浩雾,日渐弥漫。

无人为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此时的她身边仅剩下早年两人共同寻觅的书画典籍。为了洗刷冤屈,她携着沉重的包袱追随着虚无缥缈的前路,想将此献给君主。可同样在逃亡中的君主又怎知有此一人孤自飘零。她踏上了惶惶不可终日的逃难历程,像一叶孤舟在风浪中无助的飘摇,行程中,她贫病交加,身心憔悴,而书画典籍也在途中丧失殆尽。

在一个深秋的黄昏,她独自漫步在落叶黄花之中。无边的寂寞阵阵袭来,国破家亡的严酷现实,颠沛流离的悲惨遭遇,终于凝结成浓缩她半生痛楚的绝唱:“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可便是这样一句愁也道不尽她心中所负之感。只愿以后浮生绮梦岁月长,能散去她些许惆怅。

李清照卒于何年何地无人知晓。在历尽悲欢,宠辱之后,她在寂寞凄凉中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她愁苦的生命.。她再也没有能够回到日夜怀想,万分留恋的京都汴梁。……

或许她临走前,眼前掠过的场景,并非名满京都的快意时分,也并非那琴瑟和鸣的恩爱意景。仅仅只是那幼年闲暇时所观的溪亭日暮。

斜晖渐印,悠远亢长……

作者简介:邓海,四川省散文诗学会会员,南边文化创作委员会委员,2020年度南边全国高峰论坛宣传大使,渌水诗社社员,玄铁文学社签约作家,大同市耘社成员。曾参加四川省南边文化艺术馆第五期青年作家诗歌写作研修班,组诗摘入《手与旗帜》诗集。作品散见于各类期刊杂志,曾获南边文艺杯全国作品大赛,渊中月杯,渌水杯全国文学大赛等文学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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