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diss央视《开学第一课》？

开学第一课

“开学第一课”，这个题目我们写了很多年，写得要吐了都。每年九月一日晚上八点准时收看央视《开学第一课》，然后写下观后感，是我们这一代学生的共同记忆。

我年年收看，年年拖泥带水。到最后只好交上一篇一句话掺半句口水的观后感。这样写到小学六年级，我突然醍醐灌顶，琢磨了一个模板，通篇运用“主持人x向我们介绍了xx，展示了中国…”、“x老师带我们领略了xx的世界”等句式，从此将每年的任务作文写成填空题。同时凭借互联网的便利，节目也不用亲自去看。

我对央视《开学第一课》没什么记忆，对现实中学校的第一课也无话可说，因为它们大多是班主任先回顾成就，再展望未来，最后把你心知肚明甚至明知故犯的校规再次强调的班会课。

不过有一堂课倒是值得讲讲，那是高三下期开学时，冯老师在格知工作室给我上的第一课。

讲述之前我们需要知道：格知工作室，取“格物致知”意，位于教学楼三楼一角。靠窗边是坚持准点下课，坚持笑容慈祥，坚持教出高分，坚持周末钓鱼的数学郑老师。靠门一侧则坐着本文的主角，老是翘二郎腿的英语教师阿尔贝特·冯。他间歇性在六楼行政工位勤勤恳恳，持续性在格知工作室备课答疑、用神秘溶液浸泡洗刷古币并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走进格知工作室，你收获的不仅是函数或语法知识，还有一身烟味儿和德育老师怀疑的目光，当然更重要的是——绝无仅有的“反式心理教育”。

高三下期一开学，冯老师就把我叫到了格知工作室。

彼时，我是一个考试成绩过山车式起伏，自信全面滑坡，每天浑浑噩噩但疲惫不堪的前尖子生。隔三岔五就有老师找我谈话——他们不批评指责，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护我的自尊并报以关怀。这使我焦虑倍增。

那个夜晚，这样一个学生走进格致工作室。

办公桌旁，冯老师照例在全副武装地洗着古币。

我报告一声坐下，在他头也不抬的欢迎声中，我发现他手里那块不规则的器物并非古币。

“呀，你来得正好”，冯老师转着手里的残片，“我刚刚把这块洗完，也洗明白了。”

我笑了一下，投去一个感兴趣的眼神，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块在我手里玩了得有个把月。淘回来的铜钱或其他铜制品的残片，一般我们先在温和的溶液里浸泡，目的是软化表面的锈。一段时间以后再凿结块、轻刮，最后刷子扫净。这很无聊，尤其是我这样处理了……三四百件左右吧。你说我为什么要继续玩这块呢？”

“因为刷东西本身有趣？”

“诶，对”，冯老师露出孺子可教的笑容：“很简单的原因，也是我做这件事需要的第一个东西，兴趣。兴趣是动因。”

他伸手向我展示残片，被清理后，这个棕绿物件的花纹很清晰。

“这是一块铜镜残片，上面间隔均匀的突起是——”

“是镜背的装饰？”

“不错，这叫乳突纹饰。虽然对这方面了解很少，但你本身的知识也能支撑你识别出花纹，也就不至于在清洗时硬将纹路当作锈迹凿掉。这是积累，我把它叫做素养。兴趣之外，素养是第二件事，也是上一次三个人苦想五分钟没认出书法字'允执其中’但你可以一眼看出的原因。”

“另外，残片中间刻了三个字，你拿去看看。”

“有两个字像'电’和'成’，还有一个是可以辨别的'酉’字。”我积极提供错误答案。

“对，一眼看上去大家都会认为像'电’。可是古文哪有简体'电’字呢？我们需要换一个字切入。根据中间这个清晰的'酉’字，我们很容易联系到十二地支。

深入思考，这两边的字应是十二地支里的'申’与'戌’。其实'申’的本义也即'电’—这又回到之前所讲的素养。不过在这里我们要强调——”

“尝试。”

“尝试，练习，试错。这是最后一件事。我们凭兴趣开始，中途积累素养，最后的完成则需要反复练习试错。不只是学习、高考，大多事都是这样。

可是这些你不知道？你当然知道！但是你忘了。死读书三六年，基本的人类逻辑你早忘了。很多时候坐着上课、背书、做题，可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要害怕，现在一切都是积累和试错。现在错了，以后才能对。”

冯老师找了个塑封小袋装起残片递给我，“现在我们大胆总结，这是一枚十二生肖乳突铜镜残片，不值钱，但今天它很有价值。花纹面是铜镜背面，布满难以除去的绿锈的是镜面。这件事结束，就这么简单。现在你把它拿去玩吧，看到它要想起今天的话。”

放学铃响，我带上铜镜残片向外走去。

路过楼梯口，我向镜子敬礼致意；路过操场，我卸下书包和朋友在草坪上打滚到头晕眼花。深呼吸，空气不会更加香甜，安静的春夜还没有虫鸣，但我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这是我中学最后阶段的第一个夜晚。什么算是一堂“课”？收获至上。有所得就是一堂课。在一堂又一堂浑浑噩噩度过的课里，我多想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向我讲如何清洗与辨别古董。开学第一堂课的意义是开始，不分“现在开始”还是“重新开始”。

走到家门口，我缓缓敲门三声。“咚—咚—咚—”，是我给自己的下课铃。

王晞然

00后，曾获第十五届中国中学生作文大赛（四川赛区）一等奖。

文章转自“看见 品格少年”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