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笔记：香甜的睡眠

梁东方

据说，现代城市生活中，已经很少有人在岁数大了以后还能由衷地感受到睡眠的香甜，并且因此而由衷赞叹自己的睡眠。但是在自己，这却几乎是每天的常态——或许这是自己唯一活得成功的地方吧——尤其是今天早晨，四点半的时候如期醒来，醒来是因为内急，也是因为到了生物钟该醒来的时刻。

我这样说不是为了炫耀，不是为了让睡眠不好的人情何以堪，仅仅是一次因为感受良好而自然的记录。在我们的生活中，任何好的感受都是值得记录的，都是我们生命中盛开的花最灿烂的那一刻。

这一夜，从昨天晚上九点开始入睡，到今天早晨一共七个半小时的睡眠，睡得很深；虽然也做了梦，但是并没有因为梦而醒，甚至也没有因为梦而产生任何负面的足以影响睡眠质量的情绪波动。那些梦里的人和事既非常真切，也不过都是过眼云烟；自己既是参与其间的人，也更是俯瞰者，是上帝视角下的纵览。正是这样的纵览使人超然，使人不黏连、不执拗于尘世的羁绊，从而让人继续保持良好的睡眠。在应该睡眠的时候，任何对睡眠的打扰其实都已经是损害，都是对我们身心之中一直埋藏着，并且时时起着作用的自然节律的违拗。

这一晚上的觉睡得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从开始到醒来似乎只有一瞬间，只有梦里的仿佛清晰其实模糊的影像，余者都只是一瞬；而就只是这一瞬，身心之气已经被滋养充足，被修复一新。如果有直观的能量条儿可见的话，肯定又已经是满满的了。充满能量的来源不是电，而是睡眠，是人生中日日轮回、定期脱离开尘世的宝贵的无知无觉桥段。

这种睡眠就是通常所说的“睡得很香”。真的就像是吃了什么香香的东西，或者进入到了什么香香的环境中去的感觉，甚至连这些比喻也都不足以形容描摹这种睡眠的香，因为它是童年一样含混的，虽然可能狭隘却也浑然天成；它是从里到外而来，不是从外面影响到了里面；它是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肌肉和器官都被修复得好好了的全面刷新了的状态。

这样睡醒以后所面对的，就会是一个“美丽新世界”，一个至少对于自己来说已经完全成立的、非社会学意义上的“美丽新世界”。所有产生了厌倦的事物又都焕发出了如初见一般的光彩和魅力，所有运行得太久而让人麻木了的人间秩序也都一变而为最值得遵守、也最值得庆幸其还在正常运转的得其所哉。

由这样的睡眠我们实际上可以反向推导出来我们一向的睡眠其实多少都是有些问题的：比较浅，没有这么深；质量欠佳，修复和补足内在之气的功效不明显，自己当时可能还觉着将就，凑合着还可以，但是这样对比着就会发现早就需要这样用白天更大一些的体力消耗来换取更好的睡眠了。

这样的近于理想的睡眠得益于连续几天的每天下午跑步，也得益于自己早睡早起、起来以后就马上进入昼思夜想的写作状态的习惯。这种起来就写作的习惯，不仅不让人觉着累，还让人自然地进入积极状态，让人没有泄气的负面情绪，总是很蓬勃，很有张力，很愉快；即便是白天困了，也总是能在上午十点以后稍微睡上一会儿就立刻恢复了元气，而那样的稍微睡一会儿，就是十五分钟之内的时间长度，而且几乎总是在躺下的几十秒之内就已经入睡……

这种写作和睡眠、睡眠和写作之间的相辅相成的好状态，使人更爱写作，也使人拥有更好的睡眠。我在世界上这个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里逐渐达成了一种平衡，逐渐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面对世界的渺小但也和谐的位置。

所谓幸福，在个人的意义上，经常就只是这样睡了一个好觉的些微感受。它对他人几乎不具有意义，对自己却是身心两宜、意蕴深长。欣欣然之余，不由自主地就会期待下一个香甜的睡眠的再次到来。有意思的是，当这样的睡眠真的越来越多的时候，它往往就能超越于个人的感受范畴而形成对他人从而也是对社会的影响。

这，大约就是现在这样记录下来的一点点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