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沿着长江右岸的大堤
梁东方
说起太仓都知道是长江口南岸的鱼米之乡,但是真正从太仓走到长江边去看看的人,其实未必有多少。
一般来说,看到了一个地方的郊外田野,就可以大致明白一个地方的城市是从什么样的环境中生长出来的,它的地理依凭是什么。如果没有城市的话,它便依然是什么样子。凡是那些只剩下了城市,再无原来的自然痕迹甚至再无原来的地理风貌的地方,其作为城市也都不会很成功,甚至还会不无失败。太仓城区的河道纵横、道路条顺、井然有序所植根于总的地理基础,只有走到长江边上去回看,才会真正有了然于心的切实体会。其水域面积的浩大与江风强劲的吹拂之间的广袤田园,所以在过去成为鱼米之乡在今天成为经济发达的地方,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理支撑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太仓的郊外,最为宏伟的地理景象自然就是长江,是濒临入海口的宽阔的长江。而每一次有机会抵达这种至大的地理景象中的机会,于我而言都是很珍贵的;在这种高远阔大的地理景观中收获的纵横天地之间的伟大观感,可以使人明了自己正厕身于适宜人类生存的地球上的什么位置,明了这里过去的历史与今天的现实之所以可以成立的地理缘由。
这次走太仓境内的长江沿岸是从北部的郑和公园开始的。
郑和公园在长江边上,但看不见长江。大堤将公园挡在了长江视野之外。公园门票35元,半票却是15元。2元一次的BUS在周一的上午抵达终点站郑和公园的时候,车上一个乘客也没有了。对于这种新建的公园,附会上郑和的所谓文化便坐地收钱的景点,人们大多都有了免疫力。对我这样偶然一至的人来说,公园即便是免费也未必会舍得花时间进去看。还是要抓紧时间,走上大堤去看长江吧。
长江在这里已经像是海或者湖,它和世界上很多大江大河一样,在即将结束自己漫长的旅程的时候变得非常舒缓而广袤,像是已经有了哲学感的老人,从容不迫地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结尾,透着一种返璞归真了似的雍容和高贵。从西部的高原到中部的繁茂之地,再到下游的朴素的入海之象,长江像一个人的一生,不同的只是我们随时可以按照其一生的路径去回溯。长江在走到最美夕阳红的阶段的时候,成就了太仓。太仓如何能不以感激的目光去时时审视这母亲河的壮远!
走在长江的大堤上,不宽的堤坝公路外侧的成排的水杉,排列成整齐的树梢的行列,在灰色的堤坝与黄色的江水之外形成另外一条绿色的锯齿状的几何线。每走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管道甚至是一组管道,跨越堤坝直接深入到江中,这些大约都是输送煤炭或者油料的码头。而江边上也有很多烟囱林立的大工厂,利用江中驶来的船舶输送而至的原料进行加工制作然后再将成品从码头上运走。人类水运的古老传统在依然水量充沛的长江下游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其量大经济不污染陆地等等好处还是陆上交通无法比拟的;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有水,有足够的水。而回望整个大地,有水且有足够的水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就整个国土疆域来说,太仓这样的地方不说是硕果仅存,也已经是凤毛麟角。
河岸江边都已经成为工业化的重要输送接驳之地,遇到有河流汇入长江的河口地段,堤坝路就向内陆伸展进去很远才会有桥,跨过桥才能迂回着重新回到长江岸边。如果说这样的迂回还是河流汇合的旧迹的话,那沿着汇流之处对河岸进行不遗余力的硬化,所设立的大量的标牌和指示标志,栏杆和管道、闸口设施则已经与我们凭空想象的古老的江河原貌已经相去甚远。唯一还有旧日遗存的景象,大约就只是那些顽强地站在岸边来垂钓的人吧。
他们在工业化了的江河和工业化了的河岸之间顽强地做着人类自古而然的事情,在以时间换取数量不确定的些微鱼获的同时,其实也在努力恢复着旧日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方式。这种恢复的努力之中也包括我现在沿着江岸的行走,而有些江边段落出现的貌似沼泽的芦苇湿地景象,似乎就让这种种恢复的努力见到了一点点成效。
有人驱车而至,在芦苇地边上面对江水吹响了手中的乐器,乐器悠扬婉转,在自然天地的回声中,乐器发挥出了人类建筑之中甚至是音乐厅里都难以出现的传之遥远的神奇效果,让人忍不住静下来细听,一边听一边遥望;这样的音画协同的效果算是为沿着长江大堤的行走提供了一个小小的高潮。在这个高潮之后,果然堤坝之外的工业区趋于结束,开始出现油菜花田,油菜花田之间有逶迤的小路和横跨小河的桥梁。让人逐渐认出它们江南的模样。
浏河在长江边上修建了公园,木栈道抬高了视野,可以望到滚滚的江水,尽管江水依旧浑浊,却是长江入海之前的浩浩汤汤的宏伟景象无疑。太仓的母亲河娄江也就是浏河,在这里汇入长江,成了将长江与太仓紧密连接起来的最直接的纽带。这样的水系脉络关系之上的太仓,就是有史以来其发生发展至于今的地理依托,也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物理意义上的从而也就是文化意义乃至精神意义上的家园。
有了这一趟沿着长江大堤的行走,我对于太仓的了解就打下了一个宏观的地理基础。它就不再是完全陌生的土地,而是我循着整个大地和江河的逻辑关系可以随时定位的确切地点,和身心得以稳固的栖居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