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从太仓坐火车去南通
梁东方
尽管太仓南火车站广场上的车辆还很寥落,各个通道上还放着禁止通行的交通锥,但是来坐车的人们好像已经天经地义地在这里上车下车了。他们不事喧哗的平静平和之中有着本地传统社会中的普遍人格模式源远流长的影子,天然具有某种现代现代文明的质地。这使得很多事情天经地义一般的自然而然,比较少激烈表达的形式,比如高声大嗓的颐指气使、莫名自负,或者奔走相告的喜大普奔。这样,也许初来乍到者便会从这些本地乘客的表现上草率地得出这里的火车站由来已久的错误印象。实际上,太仓进入火车时代仅仅几个月时间而已。它从原来没有火车站到现在一下子拥有了两个火车站;由原来连跑普速列车的火车线路都没有,到现在直接拥有可以跑城际列车和动车的时速限制为250公里每小时的客运专线,真可谓是跨越式发展了。
实际上,就太仓的经济社会发展和一马平川的地形地势来说,拥有火车线火车站都不应该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而因为既有的京沪线的方向选择将包括太仓在内的很多地方都推到了火车交通的“角落”里,只能作为既有火车线路的汽车线路辐射范畴,无论下车还是上车都需要由用时一个小时左右的大巴车接驳。所以包括太仓、常熟、张家港等等富庶之地,在没有了长江客运码头之后,唯一的对外交通枢纽就是汽车站。汽车站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都是代替了既往的水运的汽运码头,都是这些GDP指数在全国都名列前茅的地方的人员往来的主要门径。
不过一旦火车开通,一切也就都像是驾轻就熟的从来如此一样水到渠成了。人们在候车上车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镇定与安静的可喜状态,一下就超越了很多早就有了火车站的地方。在城际列车抵达之后人们上车的整个过程中,处处都表现得有序而安然。
倒是站台上的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的表现让人似曾相识:一个显然是没有怎么坐过火车的妇人,在站台上询问这趟车对应地上什么颜色的车厢号标志,也就是在哪里等车?他连正眼看都不看那妇人一样,在人家问过之后故意长时间不回答,只是在妇女仰望的目光期盼地等待了好一会儿以后,才懒洋洋地一挥手中的小旗,而到底是什么地标颜色也还是没有说。那傲慢的一挥的意思,应该是“前面”,妇人连一个眼神和一个短短的词的待遇都没有得到,悻悻地赶紧走开了。这种情形,与其说是知识、是信息占有可以使人傲慢,或者说是权力使人俯瞰,不如说是职业病似的怠惰使其慵懒萎靡。这样的慵懒萎靡我们在各种职业里其实都可以觉察,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表现得特别直观,在众人都很文明的状态里表现得特别扎眼。
城际列车与动车完全一致的座位方式让人人面朝列车运行的方向,让车厢里的安静有了可以持续的硬件条件。不过与一般动车不一样的是,城际列车的吧台周围安排了一些面对面的咖啡座座椅,没有靠背,只有置于面对面的乘客之间的长条桌。这种模仿但又超越了既往面对面的旧的座位方式的坐席上,居然也吸引了不少人。人们来这里坐下,未必要喝什么饮料,只是有个桌子,可以方便使用电脑和手机。
火车略略倾斜地拐着和缓的弯儿,在高架桥上毫不费力地跨越本地纵横的河流水道,车窗外大地上略略泛黄的绿色稻田大面积地倾斜着划过,将其间点缀着的一排排两层楼的别墅农居依次展现。江南地方,城乡之间差别已经很小,纯粹的乡间已经很是少见,建筑和道路已经延伸蔓延到了全部土地之上。而核心城区之外的田野和民居之间的舒密度,大体上则还相对保持着一种宜人的程度。
这条线路上,跨越长江的沪苏通大桥还是最主要的重头戏。即使以城际列车每小时接近200公里的速度通过,跨越已经接近入海口的长江的这座大桥还是用了很是不短的时间。桥梁一侧纵横的重力牵拉钢梁一直在窗前闪过,闪过闪过闪过,将后面发黄的江水之上漂浮着的万千船舶的影子分隔连缀,让人只能在自己的视网膜的视觉停留与自动想象功能之上才将它们叠加成完整的场景。而眼前钢梁纵横闪过的景致一旦再次不由自主地成为视觉对焦的地方,那些宏大的景象便又模糊了起来。
这是坐在火车上过大桥,看桥下的风景的时候的遗憾。这样的遗憾一点也没有妨碍人们都侧了头去凝望的兴致,对于宏大地理景观的观赏,是人类的本能,是对我们置身其间的这个世界的爱的一种自动表达。沪苏通大桥在这样的意义上,体现了人类堪称伟大的创造力,“一桥飞架南北”作为诗人的想象和作为可以实践的现实之间,从来都相距遥远。只有在经济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综合能力提高了,才会有这样的杰作。此时此刻,火车这样貌似用时短暂的轻巧跨越,实际上用了多少代人的时间积累。就在沪苏通大桥开通之前,这一带往来长江南北的交通,还都需要在那唯一的苏通大桥上著名的拥堵中去一点点实现。铁路跨越江河,尤其是跨越大江大河,是最充分地发挥铁路能效的地方之一。能在这样的意义上乘坐这趟火车,得以领略一下这样的前人无法拥有的感受,那点车票钱就是特别物有所值的付出了,因为这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景点,一个无可替代的景点。
像大多数城市的高铁站都在郊外一样,南通西站也远离市区。在车站的崭新和车站外某种程度上的粗疏荒凉的对照之下,是发展中带着毛边,没有来得及打磨的原始模样。但是这已经不妨碍抵达,跨越长江的抵达已经完全可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