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正午的大地

在一年四季里，冬天的大地上一般都是没有什么人的。人和任何其他动物一样，在气温低的时候就不愿意将自己置身户外了。殊不知，在晴朗的日子里，或者并不晴朗而就只是没有雾霾的上午十点以后，冬天的大地上也还是有着只属于它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美。

在冬天里，四季轮回，纷纷攘攘的那三个季节已经过去，沉寂重归大地。如人在一日作息之内有动有静一样，大地也进入了自己歇息的段落。寒凉的紧缩和因为收敛而仿佛特别可以集中起来的思绪，在一览无余的广袤和辽阔里终于可以不受任何干扰地随着自己的脚步默默流淌。这样的由于外界的萧疏荒凉而使心绪格外丰富竟至于白日梦般的翱翔状态，无法与周围任何不存在的人分享，只属于自我的意趣，既不足为外人道哉，亦堪称内在的小世界里的圆融之境也。

大地上近于唯一还有些植被的颜色的冬小麦正在浇最后一遍上冻水，咕咕的清流在绿色的麦苗行垄之间逐渐前进，一点点地弥漫成有反光的水田景象，让天地之间变得愈发通透和开阔。

因为所有的植物甚至动物都已经不再生长和活动，空气中的杂质和纷扰已经降到了最低；所以午后的阳光里，由这麦田、这水田出发的是视野直视无碍，向着四面八方看出去，一切的一切都格外明晰。这种清晰无碍的状态，与春日朗朗或者秋高气爽都不一样，它有着一种只属于冬天的适宜：阳光不再是耀眼的存在，而是火炉一样让人愿意靠近的温暖源泉。尽管自由地睁开双目，在没有耀眼之物的大地上走下去。

尽管果园密集的树梢在落光了叶子以后集体形成了一层朦胧的淡色，无论是淡淡的浅红色还是淡淡的浅黄色，好像都不大能看透一样；但是在这层淡淡的颜色之上，在地平线所在的远方，那大地上赫然竖立起来的白色楼房，却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你甚至分明可以遥望到那楼房里的窗户后面正在惬意地沐浴着阳光的人。

车辆在大地上沿着树行穿行，它们像是玩具和积木一样地来来往往，每个细节都一尘不染得洁净。奇特的是，它们没有声音，没有在城市的街道上给人的那种压迫感。这因为距离遥远，也因为车辆总还是稀疏，数量没有躲到足以打破冬天的大地上的安静。

除了风以外，现在的寂静既是绝对的寂静，也更是被那几个喧嚣的季节映衬出来的寂静。收敛的、歇息的、回味的、收获的、反思的寂静，这实在是北方，是有冬天的地方比那些没有明确的冬天的南方更有诗意的时候。

这样的情形使人坚信，四季均可寻芳，即便是冬天，大地上也都是让人留恋不已的景致。大自然的气息永远让人着迷。即便是荒凉的，是没有叶子的光光的枝杈和一览无余平平展展的大地，它们联合起来所形成的冬天的意境，也是天地赐予我们的稍纵即逝的美景。

室内生活的全部意义，是需要户外的感受做支撑的；失去了这样的支撑，人类纷纷攘攘、蝇营狗苟于建筑丛林中的一切、墙壁和墙壁之间的一切，其实都是枉然。人在天地间，在四季里，貌似从来不依靠外在的什么，但是经验证明必须顺应户外的一切，甚至必须要建立起天人合一的生活范式和习惯，唯有如此才不仅不生病，而且还能身心健康，常有超越于物质的心灵享受与精神快感。

抓住机会投身到广袤的平原上，总是有着恰如其分的收获和感怀。而这样由着独一无二的风景所激起的思绪飘扬，正是我们在包括冬天在内的全部四季、全部生命中的时间里的欢欣与昂扬的不竭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