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蝉话·找蝉蜕之乐

在一棵没了顶的柳树树干上，发现排着队的一串儿蝉蜕！因为没有了树冠，树干戛然而止，所以蝉爬到这里已经无路可走了，就依次就地变身了。它们的高度都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是成队地排列，完全像是等在那里让你来捡的样子。在发现和拿取的时刻，真是让人兴奋到了手舞足蹈的程度了；这是只属于寻找者的喜悦。

在闷热到了极点的上午，在屋子里怎么也呆不下去了、怎么呆都是汗流浃背的状态了，骑车出来找蝉蜕，用一种可以全神贯注的体力活动转移一下对热的关注，如光屁股小孩儿一样只看见眼前的玩耍而意识不到周围的天气的热和未来的天气的持续的热，做一个可以暂时遗忘的人，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尤其是忘记了炎热！猛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和举止，已经返回了童年。返回童年才有的专注与投入。

这实在是夏天里的一种自我救赎、自我拯救的好办法。

终于发现了一个蝉蜕比较集中的地方以后，在地面上，在灌木中，在树枝树干上不断有所发现的快乐，让人很快就进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忘我状态，一心只想着寻找和发现下一个蝉蜕，在落叶和乱草中紧张而饶有趣味地分辨着，期待着；被踩碎了蝉蜕看起来比完整的蝉蜕要渺小得多，其实就皮的质量和重量来说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将碎了的蝉蜕小心地捡起来，也和找到一个完整的蝉蜕的收获是一样的。就这样，手忙脚乱地找到了一个又一个，然后一刻不停地就又去寻找下一个了。刻不容缓的兴奋将蚊虫叮咬的问题都置之不顾了，胳膊上很快就起了十几个大疙瘩，大毒疙瘩……

长久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其间所可能有的愉快与娱乐，都被人挖掘殆尽。找蝉蜕似乎是一种崭新的发现，让人乐此不疲。虽然以前的年头里也有，但是没有如此认真过，都是有一搭无一搭，偶尔为之。现在很当做了一件事，只要不下雨，只要没有别的更大的非去不可的事情，就总是雷打不动地向郊外跑，去找蝉蜕。果然战绩辉煌，只一中午时间就已经找了一大口袋。

找蝉蜕是一种趣味，是一种运动，是一种度过盛夏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所以去找蝉蜕的时候不应该是很舒适的一早一晚的好时候，而应该是在屋子里呆不住的时间段，是那些既不能看书写作也不能舒服地呆着的垃圾时间。

找蝉蜕是一种不知不觉中的运动。是不以运动为目的，但是却有着运动的全部优点的运动。找蝉蜕不仅是可以很自然地让人于不知不觉之间既已投入其间的运动，更可以藉此使人一下子回到童年式的专注之中，享受久违了的在草地树林中横穿竖走的“玩耍”之乐。比如这在苹果树梨树果实累累的枝杈之间逡巡的经验，在一个成年人，大致上只有果园的主人还未曾失去吧；与成长中的果实比肩，呼吸着它们之中个别的腐败味道，这是果实之为果实更为全面的存在，在找蝉蜕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又补上了这一层早已远去了的珍贵感受。

因为没有下过什么雨，所以大部分蝉蜕还都在树上，地面上落着的不多。开始用一根小树枝，后来高处的很多蝉蜕够不着，就去找了一跟更长的，高高地举着，一个一个地将高高的树枝树叶上的蝉蜕打下来，夫妻同行、父子同行的话，就可以再用竿子指着，让妻子捡起来；亦可称为一种琴瑟和谐、天伦之乐了。

这样有益无害的向大自然的“索取”，既契合了人类的本能，又非常绿色地成为了整个生物链条中有益的一环。

找蝉蜕找了几个小时，在柳树下柳枝之间，低头抬头，抬头低头；虽然累，但是因为全神贯注兴趣盎然，所以全然不觉着乏味。等举着竿子仰着头已经再难为续，接近尾声了的时候，突然发现一片面积不小的灌木丛里都是蝉蜕！这实现了对于找蝉蜕的某种梦想，左一个右一个，上一个下一个，一个一个又一个，眼光随便向着哪边一瞥就能发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捡一个报一个数，一直到报累了，是116个。后来又找了有四五十个！知了猴是很聪明的，它们不上柳树，而选择灌木，因为灌木矮省劲，更因为灌木有刺，人类很少光顾；灌木叶片多，可以躲藏在错综复杂的叶片之下，遮挡住人们不怀好意的视线。当然即便是兰花那样细成一线的垂条上的蝉蜕，也知道将后背对着地面，让那细细的一条茎叶尽可能地遮挡住自己！

在灌木丛中找蝉蜕，不必再望高里看了，不必再用竿子，只需要变化不同的角度，从不通的角度来回多进入几次灌木丛，里里外外站着蹲着都看到了，就总是有收获；等灌木丛上没有了，再在地面上找，还会有一大笔让人喜出望外的收获……投入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中去的时候，人就成了孩子，完全不及其余，全神贯注，神采飞扬，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兴奋异常。而毕竟有所异于孩子者，便是偶尔的拍下特殊位置上的蝉蜕，或者记下瞬间的什么感受了。

所谓自寻快乐，实不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