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刊【卷首】:重读《礼记•学记》
小时候经常挨打。有时倔强,就拼命受着;有时也受不了,就跑到漫山遍野。父亲当然追几下就作罢。
父亲打人,用的道具是“黄荆条子”。俗话:黄荆条子出好人。但小时候不知道,一直以为是“黄金条子”,颇觉神奇,为啥要用这个打人。好像是让人好好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一般。
最后一次挨父亲打,他大概气急了,直接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他是石匠的手,很重,屁股很快便结了血痂,大约一周不得乱坐。为此,奶奶“教育”了他好一阵。此后,不论有啥问题,他竟也不再打我了。
等到被打的具体原因都已忘得差不多,便只剩下一种感觉:凡事不能过分。
之所以想起这些往事,便是最近重读《礼记·学记》,里面提到“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所谓“楚”,就是荆,南方常见的黄荆树。原来作为楚国国号的东西,也用来做了几千年打人的道具,不禁一笑。
那为什么用“黄荆条子”呢?主要因为它枝条纤细结实,打起来痛感强烈,但都在皮肉上,不伤及骨头。至于“夏”,则主要是用来作戒尺的树,具体已不可考了。说是戒尺,便是用来警告的,不是打人。所以,“夏楚二物,收其威也”,着重在整肃威仪,都不是要专门体罚。
那威仪是什么呢?用今天话说,尊严感。亲子师生相处,有规则,有余地,有尊严。不是亲密狎昵,也不是居高临下。遇到问题不是正面冲撞,也不是冷战。而是给大家一个距离感,各自保持尊严。小孩子和大人都各有威仪。
今天人们常常就体罚说体罚,却忽略了这个教育创始的本意,是树威仪。
比如古人所谓“七不责”:“对众不责,愧悔不责,暮夜不责,正饮食不责,正欢庆不责,正悲忧不责,疾病不责。”又说:小棒则受,大棒则走。原来惩戒也是一件双方有互动的,细节饱满的故事。现在却成了抽象概念。彼此没了威仪,就没了分寸,很多悲剧由此而生。
但在这里,我们倒不是要专门讨论体罚。而是,因为这一件熟悉和切身的事,让人感觉进到《学记》的生活世界去了。
这篇书是号称世界上最早专门论述教育的文献。曾经因为文言和白话的区隔,总是囫囵吞枣放过去了。但这回因为一个“黄荆条子”进去,便觉妙趣横生,里面所谈教育因之也就活了起来。原来今天遇到的大多教育问题,古人早已贴切地谈论过。
其中所论的教育原则,比如“教学相长”“启发式学习”“尊师重道”,很多都已成老生常谈。但真正能做到的人仍然很少。毕竟,时髦的概念太多。我想说的是,或许可以再回头看看这些细节。
比如“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翻译过来,就是今天的“开学礼”和“校歌”。
开学礼那时叫祭菜礼,即给先王先师祭献芹藻之类的植物。水芹是常用来做腌菜的下饭菜,水藻则因为有纹理,象征文化。是不是太寒酸呢?但古人认为,这就是“大学”之道的起始,表达敬意。敬祖先开拓之艰辛,文化传承之不易和厚重。
校歌是什么呢?《诗经·小雅》开头三篇,包括鹿鸣、四牡、皇皇者华,都是讲君臣或上下关系的。古人认为,要想从政或学管理,就要从这歌里的精神开始。所谓“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待人能忠恕,人便会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我。
当我们今天大谈校园文化建设时,又是否做到这些呢?我想,也不妨为一种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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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第65期∣2021/09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