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年味儿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已过多日,可“年”的影子仍看不到,摸不着,觉不出。浓浓的年味儿被时光一点点剥离,变淡,消失。怀旧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吧?摇醒儿时的记忆,走进故乡,将甜美的碎片轻轻拾起,闭上眼,回味年的味道。

“过年好,过年好,过年能穿大花袄”,一串串童谣牵着扳指头盼年的孩子们。离年近了,忙坏了大人,慌晕了孩子,红火了距村3里地的营头供销社。

来来往往的人们背个挎篓,装满了置办的年货,也装满了孩子们的笑声。村东杀猪,村西宰羊,猪羊凄惨刺耳的叫声,撵不走等着要尿泡的孩子们。

家家户户蒸馒头。磨豆腐、打年糕,摊煎饼、做米面团子,忙得不亦乐乎。人们忙着挂灯笼,粘吊挂,贴门神,还要在大门正中横一根木棍,名曰“赶年”。

“二十九,打灯笼”,腊月二十九晚上,各家的小孩提着父母糊的小灯笼到街上显摆。母亲手巧,总会在父亲给我和弟弟作的灯笼上贴满剪好的鸡,鸭,猴,羊,青蛙等,街上那么多孩子的小灯笼,谁都比不过我们的漂亮,我心里美滋滋的。星群和灯笼遥相呼应,整条街通明透亮五彩缤纷。过分的张扬,喧嚣搅翻了乡村的夜晚,香喷喷的年味儿溢满大街小巷。

除夕之夜,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在那间没有窗户的小北屋,就在那条占屋子一多半的土坯大通炕上,钻进被窝齐刷刷趴在枕边,眼巴巴瞅着父亲,等着那双皱巴巴的手给我们发长岁钱。

幽默的父亲将钱捂在手心故意拖延着,乐意我们心急火燎的样子。开始发钱了,他扬起高八度的嗓门喊道:“你们发财了,一人五大毛。”几颗按耐不住的心终于安顿下来,将钱压在枕头下面,一会儿摸摸,一会儿摸摸,高兴得睡不着。

母亲笑看我们的满足,手却一刻不停地在赶制新衣裳,要熬整整一个通宵,将几天来未做完的所有工序一夜完成:钉扣子、上裤腰,做领子、缀鞋带、安帽沿,然后将做好的新衣服与棉衣套在一块儿盖在我们身上,母亲揉揉眼站起身,又开始忙碌新年的早晨。

走门串户磕头拜年是故乡延续至今也是年味儿最浓的习俗。除夕夜一过,随着此起彼伏的两响,鞭炮声,如织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人们纷纷走上街头,出入焕然一新的农家,恭贺新春,互道吉祥,整个小村沸腾了。大人们要给长于他们的大人磕头,小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磕头挣鞭炮,等着给花生,给糖吃。接下来家家户户要给本家的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左邻右舍端饺子相互品尝。

大部分都是你拨几个,我再添上几个,有的干脆整碗倒了再换上一腕。厚厚的人情和年味儿掺和在一起,从这家飘往那家。那场面,那阵势,真想一辈子都那样过。年,让穷苦的乡亲们暂时忘却了平日的艰辛。

我们家人多,生活拮据,8毛钱一斤猪肉最多只买一斤多,吃顿饺子,熬锅大锅菜,还要匀出一部分放在冷屋里吊起来到正月十五再吃。

常年闻不到肉星子的我们,一个个像馋猫似的盼着过年。爹为满足我们,就花钱买两个剔得看不到一点儿肉的羊架子,羊下水和羊油。

母亲摊大熬煎饼最拿手,摊好的煎饼用几条绳子晾干,然后叠好罗整齐,放在几个荆条大筐子里。煮好的羊架子汤泡上大熬煎饼,再浇上切碎调好的葱花放碗里,那叫个香啊!

翻羊肠子倒粪包是父亲的绝活儿,这活儿得细心,一不小心就会捅破肠子,再弄干净就难了。

父亲先找一根直直的细棍儿,将棍儿擦磨得光溜溜的,准备好清水,用棍儿顶住肠子的一头,两个大拇指和食指上下轻轻一捋,三两下就把肠子里的羊粪蛋儿弄得干干净净。

一碗红薯面饸饹条浇上炒好的白菜羊肠肚片卤,吃了还想吃,端起碗不想放下。羊油卷成卷儿放进柜橱里,切一点烧热耗油炒白菜那可是我们家上等的美味佳肴,那种味道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转眼年又到了,日子真是不禁过,几十年的光景一闪就没了。母亲熬得腊八粥的香味呢?父母为儿孙过年瘦弱而艰辛的身影呢?那用泥做得煤油灯和高粱杆做得红灯笼呢?

从村东到村西忙年的爷爷奶奶,叔叔大爷,婶婶大娘呢?我们找不到,他们都随着滚动的年轮走丢了,一个也没剩下。

我突然明白过来:“年”其实就是由父母精心为孩子们酿造出来的味道,是情与情穿在一起的味道,是人与人之间一生一世的匆匆相遇。

高楼大厦固化着人间情谊,淡漠了邻里飘满年味儿的四合院;闹市区的车流人海淹没了乡村美丽的小巷,也淹没了由“年”带给人们的满足,岁月裹挟着一代又一代人悄悄离去。

父母走了,年味儿也跟着走了。我常常为懵懂的自己而悲哀:父母的爱和付出为什么总要等他们去了才能悟出?为什么自己也成了老人才会读懂老人呢?有人说父母之恩只有来生再报了,可有谁见到过来生?

“年”的味道,父母的味道,思念儿时的过年,愈加痛惜没有珍惜曾经的当下。闭上眼静静忆起,酸楚的心再也找不回丢失的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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