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纪事(20) 记忆中的寻常巷陌(五)——“垴上”那块地方

从“上头街”一路向上,然后折向西南,爬两处陡坡来到一处高地,这就是“垴上”。顾名思义,这里是村中的一个坡垴。
垴上这块地方,对于我们家非常重要。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是哪辈子爷爷开始在这里建房造屋。从“大院”到“垴上”这一片区域,是与我血缘最近的本家当户的主要居住地。
垴顶上有一盘碾子,估计是我太爷爷手所建。我爷爷弟兄四个,习惯上称“老四股”,或者叫“老四门”,从祖辈到父辈,再到我们这一辈儿,户数越分越多,碾子的“股权”都有每一股中的一户继承下来。
在我少小的记忆中,这盘碾子都是有四家轮流使用,坏了共同修理,就连碾道里的牲口粪便也由各家轮流扫取。牲口费一向是重要的肥料,从前的庄稼人都非常看重。
过去,人们吃米吃面完全在石碾石磨上磨。碾子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那些没有碾子的人就找有碾子的人家借碾子使用。
垴上这盘碾子,我们每家每四天就有一天的支配权,自己不用的时候可以答应别人来用。
哪户人家想在哪一天借碾子用,要事先打问好这一天碾子的支配权属于哪一家,然后再去找这家商量。
现在,碾子已经闲置,但碾盘碾滚尚完好,每每看到它,我的心中都会涌动无限的情思,在这坎坷不平的碾道上,印下了我的母亲、奶奶乃至太奶奶的足迹。
碾子的上方有一个院落,从我记事起,这个院落就被一分为二。
一位本家大娘住在右边的小院,说是院子,几乎就没有露天的院面,勉强放了一架木制的房梯,由羊圈隔离出的两间小屋低矮昏暗。
大娘在这里养育了两个儿子、七个女儿,含辛茹苦度过了一生的时光。
大娘有一手“绝技”,不仅可以帮助别人接生,还可以用土办法治疗一般的疾病。
谁大热天中了暑,头痛心烦,呕吐不止,大娘拿一根长长的三棱针伸入口腔中,用力往腮帮上扎上几针,病人呕咳几下,吐出一滩黑紫色的血,病情很快缓解。
大娘淳朴善良,尽管生活艰难,却从来不沾别人一星半点儿的便宜。
有一次,她在门前捡到两元钱,这在几十年前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虽然钱上没有标记,可是别人的钱攥在自己手里,大娘心里发烫,于是见人就打问,最后终于让这“两元大钞”物归原主。
大娘的品质,是我们家族的品质,或许也代表了乡下人人世代相传的美德。
在大娘小院左侧的另一半,据说早些年曾经是我们家的羊圈,后来一度归为村里的公用房屋,派过许多用场,校舍不够用时在这里做过教室,村剧团在这里拍过戏,当然也曾做过羊圈。
后来生产队解散,公用房屋拍卖,我哥哥买下了这半个院子,加工改造成了住房。
“碾道”东侧是一个人工挖出的深坑,大致有三间房子大小,或许是前辈人想搞什么建筑没有搞成,留下了这么一个地方。
深坑为我家与大娘家共同所有,大娘在外侧建猪圈养猪,我家在里侧搭棚子喂牲口,我们家几次养驴都把这里作为驴圈。
“碾道”南侧,原先有一条小路,可以上下通行,路下曾经有我们家的一个猪圈,当时养猪没有饲料,全靠刷锅泔水和野草,一头猪勉强养到130斤以上达到出售标准,需要一年多的时间。
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猪,这是老百姓少有的来钱的路。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和哥哥年龄都大了,房基地不好解决,我家就毁掉“垴上”的猪圈建房。
挖山根,筑高堾,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勉强平整出一片地基。为建这三间石房,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俩开山凿石,还请了亲戚相助。
我们在村外一个叫“洼园”的石崖上抡动铁锤,凿下炮眼,放炮炸石,又用架子车把石头拉回村中,再爬一段陡坡,把一二百斤重的石块一块块用肩膀扛到垴上。
待石料备齐后,请了石匠、木匠,砌石成墙,摆放好梁檩椽木,篷好房顶,然后又经过打顶、泥墙、装门窗多道工序,用了几乎两年时间,三间新房终于落成。我结婚成家用的就是这几间房子。
从老家祖居“大院”到垴上这一段要经过两处陡坡,其间有一块开阔处叫“上头磨”,这里的确曾装有一盘石磨,但老家人喜欢用碾子,似乎并不怎么习惯用磨。
与石磨并排着也有一盘碾子,后来也是因为缺少房基地,一位本家兄长把碾子挪到一侧,在原碾子位置建了两间房子。
房子随地形而建,一屋之内宽窄不一,很不周正,但就是在这样一间窄小的房子里,他们一对夫妻与四个子女也曾生活得其乐融融。
“垴上”南侧有一道河沟,习惯上就叫“垴上河沟”,早些年生产大队时在沟底修了涵洞,想搞什么建筑却最终没有建成。
从河沟往上有一片开阔处,住有多户人家,沟口处建有“土地庙”,这个地方叫作“庙沟”。
现如今,垴上所有的住户都已另迁新居,这里不再有人居住,每年春去春又回,唯有新燕恋旧舍,仍然在废弃的屋檐下筑巢存身,繁衍生息。
作者简介:青山依旧,本名郝永渠,河北省邢台县人,大学学历,中学高级教师,国家级骨干教师,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级家庭教育指导师,原邢台县浆水中学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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