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族,猎车,平行宇宙:本土独立类型片的野生实验
导 筒 F I R S T 系 列 专 访
独立类型片一直是华语电影努力拓宽与裂变的一个领域,在今年的first青年电影展,可以看到乡村侦探片《平原上的夏洛克》,平行宇宙概念包裹的《第四面墙》,以及带有一定犯罪悬疑色彩的《马赛克少女》,而在产业放映单元中的《夜行猎车》在电影市场评奖中杀出重围,获得了合瑞影业“保驾护航奖”价值二十万元的非现金资源支持。
《夜行猎车》是“火锅剧”电影化的一次尝试,也是独立类型片的一场野生实验。所有角色都是两个演员,6个故事既是独立短片,又是闭合的长片,也是无限延伸的黑夜剧集。
一辆收工的黑车停在路边,一个说重庆话的女孩执意上车。女孩是个北漂,写深夜公众号;司机瘸腿油腻,心怀叵测……为保性命,女孩讲了自己写的四个惊悚故事: 一个反向图灵测试的AI故事;一个山路游魂的故事;一个穿越末世的故事;一个平行世界的故事。 故事说完,车到山上,司机说了今夜最恐怖的一个故事:关于他的车和无尽的黑夜……
夜行猎车 The Night Hunter (2019)
导演: 苗
制片人:李杨/苗/杨佐罗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重庆方言/粤语
《夜行猎车》获得first电影市场合作伙伴合瑞影业“保驾护航奖”价值二十万元的非现金资源支持。合瑞代表李海洋力挺这部形式独特的短片集,认为“导演未来可以做非常好的电影”。
导 筒:
先谈一谈《夜行猎车》系列的源起,故事最初是如何构思的?
苗:
差不多去年这个时候,制片人四娘在谈一个车系列超短剧,另一位制片人杨佐罗写了一个短片大纲。故事里,两个吸血鬼在一辆黑车里不打不相识,最后两“人”一起坐在车顶吃着血冰棍,看着北京的夜景。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他们在车里聊北京的房子户口,我把这个故事一分为二,放在第一季的头和尾,把轻喜剧的结尾改成了黑色的冷调。吸血鬼太西化,我想了一个“夜族”的概念:远古非洲,一个原始人被马达加斯加树猴咬了之后进化出的人类分支。夜族逐渐融入人类社会,专职夜间工作,夜店、停尸间、夜班司机……夜族是永生的,但如果生育后代,就开始衰老、死亡,所以人类是催婚催生,夜族的父母则是“你确定要生吗?再想想吧,不着急。”
《夜行猎车》第一季完全看不到这些前史,但第二季会有。第一季头尾的两个故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95年出生的北漂夜族和600多岁的黑车司机的狭路相逢。永生是一种痛苦的惩罚,男主角永失所爱,在人间飘荡,直到遇到猎车。猎车不是他的坐骑,它是一种更高级的生命,男主角是它的侍从。
导 筒:
当时就想做成只有两个演员的剧集吗?
苗:
我们想做成“一百万零一夜”的短剧集,无限讲述人世间夜晚的故事,就让男女主角化身成故事中的人,这些故事的基调都是温暖的,故事讲完,半开放的结局引向第二季。
短剧比较多的还是段子剧,但我们想尝试电影质感,就找到投资,投资人非常支持我们独立运作。于是《夜行猎车》从最初的一纸大纲到入围国外的一些恐怖奇幻电影节,然后国内First的两场放映,完成了它的一个闭合。
导 筒:
剧组大概是什么规模,花费了多少时间来拍摄和后期?
苗:
第一季六个故事,54分钟。二十人左右的剧组,拍了十个大夜,后期从去年年底跨了春节,一直到今年4月才彻底做完,因为没钱,也因为《夜行猎车》的后期制作是比较重的。我们用了最长的时间做声音,声音设计师少维很出色,最厉害的是最后一轮修改我还写了50条修改意见,他也没拉黑我。
《夜行猎车》在北京的夏天拍摄了两天一夜,在深秋拍摄了9个大夜
导 筒:
声音对恐怖片尤其重要。
苗:
是的。在电影院里,如果你闭上眼睛,可以“看见”电影。如果关掉声音,你很难听见电影。开场前三分钟的声音为影片定调。
导 筒:
《夜行猎车》拍摄难度最大的是哪些部分?剧本内容在拍摄中有哪些遗憾没有实现?
苗:
几乎每天都是夜间拍摄,夜里冷到无语,只能拍10个小时。我拍的条数多,镜头数只能少而精确。我做了一个预拍摄PPT(有些是图片,有些是视频)自己演了主要镜头,到了现场就照着拍。
在取景地的自拍VS.成片
我觉得这比分镜有用,因为它有环境质感,也有真实的运动。最后成片的镜头使用率在90%-95%。
《夜行猎车》有许多可以更好的地方,但奇怪的是,我没有什么遗憾,因为“遗憾”最终成了收获。导演的立场往往是“我想要这个,请制片搞定”,也有人觉得“钱足够多,什么拍不出来?” 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电影项目不一定越小越好,但一定不是越大越好,每个项目都有它的“最佳体量”。限制(预算和时间)是永远存在的,它其实是创作的一部分,能逼迫你想出更好的手法。
比如说《夜行猎车》的车内对话,因为时间不足,只能拍简单的正反打,最后呈现出的极简风格让所有视角都是两人互看,没有第三人。还有全片最后一个镜头,本来是摇臂从车内向后穿过玻璃,再升到全景,需要复杂的调试+后期特效。凌晨刮大风,摇臂不能太长,于是改成镜头滑过草地,向上滑过车身,再向后拉向全景。这个运动轨迹也挺有意思。但如果有足够多的钱,我可能不会去想。
导 筒:
每集内容似乎都对应着某个景点类型或银幕形象,这其中是如何确定的?
苗:
两个人演所有角色,又都是夜里,所以环境和造型需要最大区分。全片在北京拍摄,北京就是这么多元……我们先确定每个角色的职业和生活前史,杨佐罗设计了所有角色的造型,甚至女主角的衣服都是佐罗自己的。
导 筒:
两位主角都扮演了多个角色,在不同的情境里,你怎样和他们沟通表演的方式?
苗:
类型片的剧本每个点都是信息,点与点的连接让信息流动,所以最重要的是剧本清晰。再加上演员自己的发挥,排除你不需要的,抓住那些亮点,表演就有了。两位非职业演员的表现让《夜行猎车》增色不少。
导 筒:
丧尸和其他一些需要化妆的形象,都体现了不错的质感,这部分是怎样实现的?
苗:
国内的特效化妆团队并不输外国人,给他们明确的想法就行了。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美国的综艺叫On the Lot,“《剧组的夏天》”那种感觉,斯皮尔伯格是主评委。我最近想起这个节目,如果中国的剧组参加,我觉得真的不一定会输。
导 筒:
但类型片与国外的差距还不小,你觉得差距在哪呢?
苗:
一个是剧本,另一个是制片,项目和人的管理制度。
导 筒:
丧尸故事里有一处结尾的航拍的长镜头,带有一些城市爆炸的特效,这部分是如何拍摄的?
苗:
我想拍一个有丰富叙事的航拍,设计有点复杂。加上航拍师只有四个人,杀青之后小分队拍摄的。大中午航拍师操作飞机,我遥控镜头运动,两位制片人带着亲戚在河道里演狂奔的丧尸。后期加上爆炸,调色师再将中午变成朦胧的黎明。
导 筒:
这样的DIY拍摄多吗?
苗:
制片人四娘演了冰柜里的丧尸,车载A.I的配音是佐罗,《山路回魂》的电台主持人是我们俩,一些奇奇怪怪的音效是我配的,比如后备箱里的人。回想起来,我不觉得穷苦,反而开心。“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但其实开心是最难的,拍电影的时候一样很难开心,但可以实现。
导 筒:
这次应该还算是很独立的制作?
苗:
可以说是独立类型片的野生实验。我们用独立电影的方式去拍一部类型片,尝试把剧组变成一个简单、偏平、开心的地方。另一方面,独立制片意味着自上而下,从头到尾去运行一个项目。
导 筒:
这样的项目里,制片人与导演如何平衡?
苗:
我是导演,但恕我直言,导演中心制是一个伪概念。制片人对项目负责,思考它的定位,体量和配置。导演是其中的一份工作,电影是所有主创一起完成的,少了谁都会少一个亮点。不仅主创,场务和灯光助理也一样,大家都是平等合作的关系。如果一个导演有特殊待遇,就会自动与其他人区隔开,最终对影片是不利的。
导 筒:
拍恐怖片开心吗?
苗:
还可以。有些人开玩笑问我,拍恐怖片不怕沾上鬼吗?我也开玩笑说,如果真有鬼,它们应该很喜欢拍它们的人。恐怖片经常被误解,被认为是阴暗血腥暴力的边缘之物,但实质上,恐怖片关注生死,恐惧是一种情绪,释放恐惧是一个身心舒畅的过程。恐怖片拍摄现场其实很欢乐,特别祛魅。
打丧尸成片VS现场
导 筒: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恐怖片的?
苗:
小时候,突然有一天家里收到很多电视台:Star movies, HBO, cinemax……至今原因不明。1999年,电视里一直在放《灵异第六感》的预告片,还有打码的妮可基德曼(《大开眼戒》)。这些电视台一直持续到我高中住校,又默默消失。《刚果惊魂》,《极度深寒》,还有第一部《铁血战士》都是在电视上看的。
导 筒:
《夜行猎车》有具体致敬一些恐怖片大师或者相关作品吗?
苗:
写剧本的时候没有想过这些,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让剧本更像中国人的故事,不要西化。写了猎车这个角色之后,我去看了一下卡朋特的Christine,但那辆车太阴森邪恶了。猎车是中性的,又有点可爱,它不见得多么在意人间的善恶,也许只想找个伴。第一季里它会把猎物的牙齿吐给女主角,第二季里它还会通过电台调频和人说话,用磁带歌曲表达自己的情绪。
《克莉丝汀魅力》 Christine (1983) 约翰·卡朋特
导 筒:
你觉得国内目前的恐怖惊悚类型发展处在什么阶段,前景怎样?
苗:
大家一起努力让这个类型崛起的阶段。恐怖片之上是类型片,本土类型片会先崛起,因为观众需要,中国电影人也有这个能力。我经常唠叨一个观点,就是:类型片≠没思想,恐怖片≠负能量。类型片是属于大众的,在国内它的声音却太小了,成见也是存在的。但这不能怪别人,先得自己做的更好。
恐怖片是最省钱的类型片,因为less is more。总有一天,会出现适应中国市场,适合中国观众的恐怖片。我是指道德伦理和情感层面,中国观众和西方或者日韩、泰国观众都不一样。
导 筒:
你的新项目入围了富川奇幻节的创投,富川是类型片电影节的佼佼者,聊聊在那边的体验。
苗:
富川奇幻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电影节,你能见到全世界的奇幻恐怖惊悚电影人。和他们聊天有两个体会,一个是很多国家的电影人真的很苦,比如在日本要倒贴钱才能参与一些独立电影,还有今年得了评委会大奖的古巴裔导演说,他的剧本在英国被拒绝了200多次,而古巴有史以来只有过三部恐怖长片。反过来,很多人对我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恐怖片在中国能拍吗?”听多了有点难过,但我还是乐观的,对比之后你会发现中国电影人有机遇,也有未来。
富川国际奇幻电影节Bucheon International Fantastic Film Festival ,每年的7月左右在京畿道富川市举行。于1997年首次举办,参展的主要是以爱、幻想和冒险为主题的电影。
导 筒:
之后有怎样的创作计划?
苗:
下一个长片电影的整体难度大概是《夜行猎车》的很多倍,有无数新东西要学习。然后突然一下子有很多人找你合作,还是有压力的。最主要的压力是如何面对观众,带给他们更好的故事和更高级的观感。
导 筒:
向观众推荐几部近期看到的恐怖片佳作。
苗:
恐怖电影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全世界都有点疲乏。反而剧集很大胆敢创新,泛惊悚类的推荐美剧Barry,还有《沼泽怪物》(质感不错),《心室》(前几集),还有女性特工英剧(一部鬼扯神片)Killing Eve,非常推荐。
《夜行猎车》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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