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小说连载《蜂窝堡》第一卷(22)作者 雪 鹰

蜂窝堡

作者 雪 鹰

第一卷

22

十天后,张兆辉吴之焕风尘仆仆回到巡检司衙门,向吴之甫汇报了到白鹭湖侦察的情况。
他俩一人划一条小船,绕道马长湖、郑家湖来到溱沱口。这溱沱口,位于熊家嘴河西岸,是因溱沱二水汇于此而得名,并与春秋战国时期流经江汉平原的楚国的生命线夏水有关。水别出为沱,故夏水的西段叫沱水。夏水自荆州别出长江,呈扇形东向漫溢,在平原上形成了万千水道。溱沱口是溱水汇入沱水——也就是夏水——之处,或者说是沱水漫溢而形成溱水之处。夏水的消失大约在南朝末期,但溱沱口这一地名却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水系。明清之际,流经溱沱口的已是发源于熊家嘴巡检司阳家场一带的熊家嘴河了。张兆辉吴之焕把船湾在馥兰桥下,担着渔篓,一前一后上了岸,蹲在馥兰桥西头装着卖鱼,观察溱沱口集市上的过往行人。
这馥兰桥是熊家嘴河上的一座木石桥。乾隆十二年,蜂窝堡秀才吴馥兰到荆州赴试途经溱沱口,因受梢公刁难,十分气愤,便当着溱沱口乡民指水发誓:若中举,必于此建桥。当年,吴馥兰果然金榜题名。他不食前言,馈资兴建此桥。溱沱口民众感念吴馥兰恩德,就把这桥命名为馥兰桥,且勒石建碑,以传后人。馥兰桥为木石结构,桥墩基座由上百块方石垒成,露于水面的桥墩,则用上千块城台砖砌就,桥面全用约两寸厚的木板铺成。长约五十多米,宽近三米,已有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张兆辉让吴之焕继续卖鱼,他则到溱沱口街上仔细察看,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他们在溱沱口侦察了两天,什么也没发现。二人商量,继续往下游去,到徐李市去看看,那儿离白鹭湖近,或许会打探到一丝线索。他们继续装着打鱼,划着船顺熊家嘴河而下,又过了一天,他们才来到徐李市。
徐李市是熊家嘴河下游一个热闹场口,河东是徐家市,河西是李家市,合称徐李市。同在溱沱口一样,二人把船湾在徐李桥下,然后担着渔篓上岸,张兆辉蹲在桥东头,吴之焕蹲在桥西头。吴之焕蹲在那儿,口中大声叫唤:“卖鱼啦,卖鱼啦,刚刚打上来的新鲜鱼啊……”而他的两眼,却不时地向着街头的太白酒楼睃。他发现这太白酒楼生意奇好,客人进进出出,川流不息。这时,从太白酒楼跑来一个伙计,站在吴之焕的渔篓前,问鱼怎么卖。吴之焕正与那伙计说着话,突然又有三人站到了他面前。吴之焕以为也是来买鱼的,就没介意。他正要给那伙计秤鱼,只见那站在中间、右手提一杆秤的那个凶恶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够撒野的吗!”飞起一脚,就把吴之焕的渔篓踢下河去。
吴之焕站起身看了看那三人,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一拳砸过去了,但此刻不行,他想着自己的正事,只好赔个笑脸。“这位爷,小的不知怎么得罪了三位?”
“妈的,还敢犟嘴。给老子打!”
那踢吴之焕渔篓的家伙把手中的秤杆一挥,另两个便挥拳踢腿扑了上来。吴之焕觉得再不出手,自己肯定要吃亏,便放开架式,还起手来。那伙计见打起了架,就慌慌张张向酒楼跑去。起初,吴之焕只是想跟他们玩玩,见两个家伙死缠着不放,只好使出真本领,三拳两脚,就把那两个打得趴在了地上。那提秤杆的见同伙倒地,立即舞动秤杆扑上来。吴之焕不慌不忙,见招拆招,不一会,那家伙便气喘吁吁,步法也开始散乱。
听说桥西头打架,立即有许多人跑来观看。张兆辉也夹在人群中。这时,一个山羊胡子和一个白脸扒开众人走进场来,大声喝道:“胡山,你又在欺负人!”
那个叫胡山的见打不过吴之焕,便借坡下驴,往后一跳,站到了那两人的身旁。山羊胡子笑嘻嘻地朝吴之焕抱抱拳:“兄台息怒,我这小弟得罪了兄台,还望见谅!”
吴之焕见山羊胡子一副账房先生打扮,也拱拱手,“先生言重了。”说完,便欲离开。
“兄台慢走,借一步说话。”山羊胡子一脸真诚,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那白脸对胡山说:“还不快给这位大哥把渔篓捞上来。”
胡山点点头,把手朝那两个满身泥土的家伙挥了挥,那两人便嘚嘚嘚向河边跑去。
“算了,就不劳两位兄弟了。一个烂渔篓算不了什么。”吴之焕望了一眼山羊胡子,连忙拦住那两人。
“难得兄弟如此大度。你们还不快谢过这位兄台。”山羊胡子说。
胡山和那两个手下连忙上前向吴之焕赔罪。
“胡山,快去取两条上好的鲫鱼,我要和这位兄台喝酒。”
胡山便带着两个手下离去。吴之焕也随山羊胡子和白脸上了太白楼,进了雅座,山羊胡子又抱了抱拳,说:“在下姓董,名绍荣,是徐李市鱼行的经纪。这位是我的义弟冯子青。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贵乡何处?”
吴之焕也抱了抱拳。“小弟姓汤,名永隆,本是青年庵人,因父母早亡,一人浪迹江湖,打鱼为生,早不知家在何处了。”
吴之焕和张兆辉出发时吴之甫就给他们拟好了假名和假地址,以备他们急用。吴之焕因舅舅姓汤,家住青年庵,他对那里较熟,便自称是那儿人。吴之焕又同那冯子青见了礼。三人坐定,胡山也取来了鱼,因要照料市场,胡山进来行过礼便离开了。
“难怪,汤兄不是本地人,不知本地的规矩。”冯子青说,“幸亏汤兄武艺高强,不然今天可要吃亏了。”
“是吗?”吴之焕一脸困惑。
“汤兄弟,是这样,这徐李市有两个鱼行,徐家市一个,李家市一个。这两个鱼行都归愚兄管。凡卖鱼的,只能到场里去卖,否则就要吃打。”董绍荣连忙解释。
“哦,怪不得,小弟初到宝地,不懂规矩,还请董兄原谅。”吴之焕连忙起身赔罪。
“哪里哪里。你我兄弟,讲这些干什么。来,我们喝酒。”
董绍荣见伙计进来上菜,立马把话岔开。三人推杯换盏,直喝到斜阳沉西,才跌跌撞撞从酒楼下来。吴之焕假意要与董、冯二人告别,但董绍荣定要吴之焕到他家里去。吴之焕也就随他二人而去。出酒楼的那刻,他瞥见张兆辉蹲在酒楼对门的一家小铺子前慢不经心地啃着馒头。那董绍荣虽说是李家市人,但并不住在集市上,而是住在离集市往西约三里路的湖边。他们三人并排走着,路上遇到几茬行人,没有不向董绍荣点头哈腰的。经过一个小树林时,一只乌鸦立在一棵歪脖子楝树上向着他们哇哇乱叫。董绍荣打了个酒嗝,嘟哝着:“这家伙作怪。”董绍荣话刚说完,冯子青抢上一步,右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那乌鸦便噗地一声从楝树上掉了下来。吴之焕心一惊,酒立刻醒了大半。他当即赞道:“冯兄,好身手!”说完,就笃笃地跑上前去把那乌鸦拾起,又跑回来递给冯子青。冯子青接住,抽出袖箭,扔掉乌鸦,从腰间掏出一方手帕,拭了拭箭镞上的血迹,晃了晃,才收进了袖中。吴之焕之所以要急急跑过去捡乌鸦,就是想看那袖箭与前几天吴之甫给他看的那支是否相同。此时,他心中一阵暗喜。原来,眼前这个叫冯子青的白脸就是杀死孙大坚的人。听到吴之焕的赞扬,冯子青难掩内心的得意,随口应了句:“汤兄过奖了。”说话间他们便到了董绍荣家。吴之焕看那房屋,高大气派,十分华丽。门前湖波荡漾,一望无际。董绍荣见吴之焕眺望那湖水,走上前说:“汤兄弟,我这湖怎样?”
吴之焕说:“太羡煞人了。我打鱼十多年,什么返望湖、浔家湖,还有马长湖、楚家湖、郑家湖、获湖、喇塌湖,比起董兄门前的这湖水,简直是芝麻比西瓜。”
“汤兄弟,我这湖叫太仓湖,算不得什么,往南,那白鹭湖才叫大呢!横直二十多里,那熊家嘴河、龙湾司河、张金吾河的水一年四季全都灌进那湖里,怎么也把它灌不满。”
“我老早就听人说白鹭湖,可惜一直没到过。”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带你到那里玩玩,包你喜欢。”
当夜,吴之焕就住在董绍荣家里,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冯子青叫醒。过完早,三人上船,董绍荣吴之焕坐在船舱,冯子青扯起篷帆,在船尾掌舵,向白鹭湖驶去。正是严冬天气,虽然是晴天,但湖风吹来,凛冽刮面。吴之焕已在董家换了一身新衣,也就不太感到寒冷。大约一个时辰,船出了佘林口,才进入白鹭湖。吴之焕从船舱出来,立在船头,眼前烟波浩荡,一碧万顷;阳光洒落,湖面浮光跃金,令人心旷神怡。随着船的行驶,渐渐地在烟波迷茫的湖心隐隐显露出一片园林。吴之焕从董绍荣口中得知,那叫陈张台,是湖中的一个大洲子,住有上千户人家。时过中午,他们的船终于到了那儿,泊好船,走上岸来。董绍荣说:
“汤兄弟,我给你引进一个人,他是我的拜把大哥,极其豪爽。”
不一会,他们来到一栋华丽异常的房屋前。吴之焕看了眼,那房屋比董绍荣的更加气派。董绍荣也不等人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喊:“田大哥,田大哥……”
吴之焕与冯子青站在门前说些闲话。大约半炷香工夫,董绍荣和一名络腮胡子走出来。那络腮胡子看见吴之焕,朗声笑道:“哎呀呀,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真是得罪。”
吴之焕立即给络腮胡子行礼。客套一番,大家进屋,穿过天井,来到正堂上坐定,便有人出来上茶。在董绍荣进屋的那刻,吴之焕已从冯子青口中得知那络腮胡子叫田联威。大家喝完茶,田联威哈哈笑道:“听董兄弟说,汤兄弟身手了得,何不在此演几手,也好叫田某见识见识。”
吴之焕连忙起身向田联威行礼。“三脚猫功夫,有污田大哥法眼,岂敢岂敢!”
说时迟,那时快,吴之焕话音刚落,田联威倏地抓起那茶杯猛掷过来。吴之焕心头一惊,急忙偏头侧身,顺手一抄,稳当当把那茶杯接在了手中。但因那茶杯掷来的劲道太猛,吴之焕被带了个趔趄,不过他立马就站稳了身子。
“哈哈哈哈,果然身手不凡!自出道三十年来,方圆百里内,能接住我这一掷的不过三人。汤老弟,先前,是我小看了你。”田联威一边鼓掌,一边下座走向吴之焕,与他再次行礼。
“田大哥好劲道!”吴之焕也十分佩服,心想:这家伙可能就是土匪头子了。
“汤兄弟,你有这么好的身手,为何还干那捕鱼捞虾的事?”田联威试探着问。
“大哥不知,小弟那儿,也有一汪湖水,自小在湖边长大,除了会捕鱼捞虾,懂一点拳脚功夫,就再不会别的了。”
“汤兄弟,如今世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有一身好功夫,还怕没饭吃?”田联威瞪圆两只大眼,说。
“我也是这样想,但孤单一人,没有帮手,惶急不知做什么好,便只好捕鱼捞虾,先填饱肚子要紧。”
“也是。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汤兄弟,你我今日相见,也算是缘份,何不跟了我,你我兄弟一起发财,如何?”
“大哥如此瞧得上小弟,是小弟的福份,小弟巴之不得呢!”吴之焕急忙起身,面向田联威跪下拜了三拜。“小弟汤永隆,感谢田大哥收留,愿随大哥赴汤蹈火,死所不惜!”
田联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连忙把吴之焕扶起,大声朝堂后喊道:“摆酒,给汤兄弟接风!”
吴之焕随三人来到后院,见有十多个汉子正在那儿忙碌:有几个从院后的一扇门里抬进几口箱子,从他们的步态看,那箱子挺沉;有几个正在收拾桌子、板凳;有几个站着闲话;还有两个从一间房里抬出一个大酒坛,酒坛上一方褪了色的红纸上一个刚劲的“赵”字还隐约可见。“这肯定是从赵家垴那槽坊里打劫来的。”吴之焕心想。
“各位兄弟,我来给大伙介绍一下。”田联威指了指吴之焕,又转过身去招呼众人,“这位是新来的汤兄弟。”
大家都上前与吴之焕见礼,吴之焕也一一还礼,互通姓名。其中有一个特别让吴之焕注意,那人面色蜡黄,病兮兮的,左手包裹着吊在胸前,只是用右手向吴之焕扬了扬。
田联威道:“老十,叫你呆在家里好好休息,你看你又跑出来了。”
“大哥,我都将息了好几天了,心里闷得慌啊。今日兄弟伙聚会,我眼馋啊。”说完,又走到冯子青面前,右手抬了抬。“多谢五哥救命之恩!”
“老十,你说什么话,你我兄弟,说什么谢?”冯子青连忙还礼,把老十扶到一张桌子前坐下。
这次聚会,大家猜拳划掌,喝得天昏地暗,直到夕阳西沉,一轮圆月从湖底翻出来,把院里照得如同白昼。董绍荣端起酒杯,舌头打结,“各位兄弟,俗话说酒无尽饮,今天喝完这杯酒,我们就各自歇息。下月初四,愚兄为家母庆寿,敬请大家光临敝舍,我等再开怀畅饮,如何?”
“谨遵二哥吩咐,我们一定去为伯母祝寿。”众人齐声道。
这夜,吴之焕和董绍荣、冯子青同住在田联威家。因酒喝得太多,大家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起床梳洗。三人又在田家盘桓了半日,才升帆离开。因老六老七回余家埠,他们便把二人送到余家埠。这余家埠在湖的东岸,属监利地界。三人在老六老七家又盘桓了两天,才回到董绍荣家。吴之焕先去拜见了董绍荣的母亲,然后三人又喝了半夜酒,谈了许多话,无非是要吴之焕别回去了,就在徐李市跟他们干。吴之焕对董绍荣说:“等给伯母祝完寿,我再给大哥二哥五哥各献上一份厚礼,那时再留下,我脸上也有光彩。怎样?”
“好,一言为定。”
三人击掌盟誓后,才各自安息。
次日早饭后,吴之焕告别。董绍荣拿出一锭五十两的银子塞进了吴之焕手中,然后把吴之焕送到徐李桥下。吴之焕与二人拱拱手,解缆上船,又互道珍重,才摆动双桨,向上游划去。
那蹲在对岸河边清洗渔具的张兆辉待吴之焕划出看不到身影后才收起渔具,缓缓地把船划向上游。这几天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吴之焕。吴之焕在太白楼与董绍荣喝酒,他蹲在太白楼对面的小店铺前;吴之焕夜宿董绍荣家,他伏在董绍荣家的外面;吴之焕随董绍荣到陈张台,又到余家埠,他也划着船赶到陈张台,再赶到余家埠。这些,吴之焕也知道,这是他们出发前吴之甫就给他们约定好了的。现在,他始终和前面的吴之焕保持着距离。过了溱沱口,出了郑家湖,进了马长湖,见无人跟踪,两人才会合上岸,朝熊家嘴而去。
吴之甫听完二人的汇报,大喜。在派出张、吴二人深入白鹭湖侦察的同时,他又从每个小队各抽二人,在阳家场青年庵组建了一个特别小队,由郑云龙、何应奎负责训练。青年庵有一个两百多亩的大水塘,即使是冬天,这水塘的水也深不见底。离下月初四只十多天了,吴之甫立即派吴之焕、张兆辉前去协助,换回郑云龙。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巡察各小队,要求他们抓紧训练。在他心中,剿灭白鹭湖土匪,为赵家垴死去的团勇报仇雪恨的计划已经完全成熟。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
雪鹰长篇小说连载《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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