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姜思学:《秋诗漫话》
【总第031801期】
秋诗漫话
作者:姜思学
中秋已近,秋意渐浓。当此之时,领略一下名人笔下的秋,似乎比置身其中更觉其味无穷。
名人笔下的秋,不仅中西兼具、荟萃古今,更因笔者心态迥异而各呈异彩,不管题材如何——或诗或赋、或小令或长调、或散文或随笔等,“悲”“喜”二字,悉可概言之!
悲秋者,欧阳修的《秋声赋》或可作为代表,若:
“噫嘻悲哉!此秋声也。……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
此番笔墨,除“秋容”外,将“秋色”、“秋气”、“秋意”写得其悲无比,“惨淡”、“栗冽”、“萧条”,何其怆然!明末清初的文学家孙琮深有同感,以为欧阳子的秋声直如“狂风怒涛……嫠妇夜泣,令人惨伤”!
早于孙琮的林云铭在析义《秋声赋》时,更把秋声分为“目前有声之秋”和“意中无声之秋”,并且认为“意中无声之秋”才是“尤堪悲矣”者!所以如此,实在是因为人们“营营名利”,以致“中动精摇,自速其老”使然!但林云铭仍未逃脱“中动精摇,自速其老”的悲秋之心。这在其《客杭书怀》一诗中可见一斑:
老去偏为客,病多不耐愁。
疏钟千里梦,淡月半床秋。
羽檄惊旁午,家书绝致邮。
宵深眠未稳,肠断碧云楼。
绝多的人们都有悲秋情结。若屈原的“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柳永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词,更因相思之苦而悲秋甚笃:
薄雾浓云愁永昼, 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 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开篇一个“愁”字,结语一个“瘦”字,悲秋已经到了“神”“形”皆具的程度,“神”萦永昼愁思,“形”比黄花还瘦,真正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易安居士的凄清哀伤,在月白如霜、秋凉似水的映衬下,更觉楚楚可怜。
当然,不管如何凄美,这还是个人的秋殇。而因国事怅惘秋怀,则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国事伤秋,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无疑是最为杰出的作品: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字希文,因喜欢弹奏《履霜》曲,亦称范履霜。少年家贫,曾“断齑画粥”而食,长而入仕,为政清廉,刚直不阿。著名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已成千古名句。另如“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也出自其口。
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无疑是伤秋之作,但却是为国伤秋,因秋哀国。1038年,党项侵袭宋朝延州,五十二岁的范仲淹被派往陕西任“经略安抚招讨副使”,建有奇功,“小范老子胸中有数万甲兵”之说,虽出自敌口,却反衬其威敌之韬略和气概。虽则如此,御敌三载的范仲淹还是在1040年写下了这首著名的伤秋之作,因“不以己悲”,则更应尤深嘉许!
伤秋的词赋还有很多,若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等。
伤秋者虽多,喜秋者也不乏其人,秋声萧飒中具有豪放乐观的高怀更觉提神爽气。
喜秋之作,刘禹锡的《秋词》不能不提,这是一首七言绝句,诗如下: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
刘禹锡有“诗豪”之称,《秋词》是其被贬朗州时所作。一般而言,仕途跌宕,难有好的心境,别说萧瑟的秋景,即或明媚的春意也会意兴阑珊。但被贬的刘郎非但没有因为秋意而更添愁怀,相反,一改古人逢秋时寂寥的心境,眼界排云极鹤,诗意开阔洒脱,诗豪之名和诗豪之实圆融无二。读此诗,舒朗之心清明澄净,旷怀高远。
晚唐诗人杜牧的咏秋诗亦属此类,试举几首。
五绝《长安秋望》: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七绝《山行》: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七律《九月齐山登高》: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恨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晚唐诗风本来藻绘绮密,但难能可贵的是,杜牧能不受时风影响,独辟蹊径,辞彩“风华流美而又神韵疏朗,气势豪宕而又精致婉约”,当秋不悲,应是心性使然。
喜秋诗词中,曹操和毛泽东的格调分外沉雄和高迈,相比黄巢的《不第后赋菊》,霸气十足而又了无肃杀之意。如曹操的《步出夏门行·观沧海》: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曹操在《三国演义》中是以“奸雄”面目出现的,而史家、名人的评价浑不如此。若陈寿《三国志》评价曹操说:
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太祖运
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
白之奇策,官方授材, 各因其器,矫情任算,
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
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毛泽东也曾说:“我的心与曹操是相通的!”
文如其人,从曹操的诗文看,曹操也绝非“奸雄”心地。无论《蒿里行》、《短歌行》、《龟虽寿》,或是这篇《观沧海》,其中无不显示出曹操的伟大抱负和壮阔胸襟。清人张玉毂在《古诗赏析》中评价《观沧海》一诗时说:“此志在容纳,而以海自比也。”似此,才是真实的曹操。
毛泽东有咏秋诗词十一首,而尤以《沁园春·长沙》和《采桑子·重阳》最具词采飞扬、乐观自信和大气磅礴的胸襟和气度。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这首《沁园春·长沙》词,作于1925年秋,毛泽东时年33岁,并任国民党代理宣传部长 。其时,工农革命运动虽然风起云涌,但国共两党的革命宗旨并不一致,词中“怅寥廓”之慨和“谁主沉浮”之问,无疑是当时形式的注脚。
但“怅”并非“失意”的表现,“失望”既而“昂扬”应切合当时的心境,所以,才进一步涌现出“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气魄。至若“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更见毛泽东的远见、乐观和愿景。
《采桑子·重阳》作于1929年10月11日,也即1929年的重阳节。词如下:
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
地黄花分外香。 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
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
此时的毛泽东,因在红四军第七次代表大会上被批评没能选为前敌委员会书记,并离开部队到上杭指导地方工作,期间差点死于疟疾。直到11月26日,大病初愈的毛泽东才在上海中央“九月来信”的支持下恢复职务。但这首秋词中了无悲伤之语,战火纷飞,花香更烈,万里霜天,甚于春景,情怀的博大,精神的崇高,非巨人中的巨人无能为者!难怪美国作家史沫特莱说:“中国共产党的其他领袖人物,每一个都可以同古今中外社会历史上的人物相提并论,但无人能够比得上毛泽东。”
西方的咏秋诗中,沸腾着炽热激情,悲伤而又敢于面对,并充满愿景也为大家所熟悉的的诗章,莫过于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西风颂》,其中一节是这样写的:
把我当作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
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
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
虽忧伤而甜蜜。呵,但愿你给予我
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呵,让我们合一!
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
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
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
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
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
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
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西风啊,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略晚于雪莱的约翰·济慈,也有《咏秋》诗作,但无论艺术水平和思想意义都逊于雪莱,这或许是我的偏见,大家自去欣赏可矣。
就我个人而言,我还是喜欢乐观豪迈的吟秋之作,不过,没有勉强大家同我一样的意思,即或如此,还是希望大家少些悲伤的秋绪,因为不管如何切近真实的感受,悲伤都是对身心无益的。伤秋的朋友们,走出来吧!
2017年9月16日
姜思学,又名齐樾。一九六二年生人,黑龙江省哲学研究会副秘书长,学科带头人。现供职哈尔滨商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主讲哲学,哲学史,周易概论等课程。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桦微 信 号:zhaominghua0526本期编辑:明桦微 信 号:shaiwangnv来稿须知:原创,文责自负。稿件题材:诗歌、散文、小说、杂文,书法、摄影、绘画作品。初次投稿:附作者姓名(笔名)、个人简介(150字左右)、照片一张。投稿信箱:438371346@qq.com qiufeng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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