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上的救赎 孙恂传记(31)——陷入窘境

  有点感冒症状,晚上服药睡下,夜三点多钟被尿憋醒。便盆就在身边,可无力抬起身子。我抓起枕边的瓶子,取出药服下,等待力量的到来。快四点了,力还不行,尿已经急不可待。我费力把毛巾放在两腿间,被子不能拉离身体,尿已经出来了。继续舒服地睡去。晨起收拾残局,晒褥子,胡乱洗床单被套,已竭尽全力。头晕眩,心慌,胸闷,呼吸紧张。吃点炼乳,腹胀。吸氧,发现氧气不足了。无奈,电话招小伦来帮忙。

  小伦匆匆赶来,看阳台彩旗招展,大惊,姨,你这是干嘛?

  我不好意思地说,便盆打翻在床上了。太阳很关照,你看,褥子无尿痕。

  我是说你干嘛洗它,打个电话我来拿去洗。看你能干的,难怪要不舒服了。她看我说话气也接不上来,拿起电话就要拨120。

  不急不急,我阻止她,先吸氧。

  还说不急,都要没命了。说着眼也红了。

  小伦去灌氧,晚上陪我。第二天症状没减,小伦还是拨打了急救电话。车来了,送康复中心,进观察室,吸氧,输液。

  罗罗帮助联系医生会诊,每日煮粥送过来。罗罗自拍摄《谁是救助者》后也加入了老同学行列。检查报告出来了,你有冠心病,虽然还不是很严重,但对肌无力非常不利,要特别小心,不可以太疲劳。肺部有点感染,可能是感冒引起的,好在早发现,挂挂瓶消炎,很快就会好。你呀,太操劳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另外身边要有人照顾,至少这些天得有人护理,我给你叫个人你看可以吗?

  小伦小倩时常来,请人的事还是先缓缓。

  小伦小倩都得上班,不是长久之计。费用方面你不要担心,我帮你请。

  那哪行呀。每天让你煮粥送粥已经很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我只能每天过来看看,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我就做不到,请个人那钱我还出得起。

  还得住多长时间?住院费用太高。

  既来之则安之。钱的事大家一起想办法。

  大哥来了,坐在床边凳子上,背依然直挺,满头银发另有一番帅气。大哥大我十八岁,已近八十岁了。父亲早亡,长兄如父,家里重大事情还是大哥拍板。老四,你独自生活也十几年了,我们都看到你非常努力,非常不容易。过去你二哥常来帮你,现在他身体不行,自己都得有人护理。我和你姐也年龄大了,都顾不上你。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早想跟你谈谈,你总回避,现在住院,该面对这个问题。长久之计,我斟酌着,过继小伦给你当女儿,也有个孩子给你养老。你姐有两个女儿,小伦从小在你身边,时间最长,跟你最亲。其他孩子都做不到。

  过继就不用了,我也没财产可留给孩子,不必为难孩子,她能帮忙自然会来帮忙。

  你说的也对。这事我也还没跟你姐说。再有就是找个小保姆或者年长者可长期陪着。

  怎么可能?

  你练气功身体继续好转,但毕竟年纪也大了,需要人陪。

  我想过千万遍了,包括结婚。

  那不可能。大哥打断我的话。去养老院,有些还不错,我去看过几家,但不收年轻的。

  总想再好些,彻底解脱你们。

  你还想发大财?想干什么大事?

  其实一瓶药彻底解决。只是不甘心。

  你说的是死路,我说的是活路。

  你这些方法都得钱,没钱行不通。

  钱的问题我也想过,我们现在每月还能给你一点钱,我们不在了,孩子靠不住。而且就我们这点钱,再加上民政的救济,也只够你日常开销。我想,趁我说话还管用,向各家孩子集资,给你存入银行备用。见我哭,他避开许久。这里的费用我已经预交,你就放宽心住着,把身体调理好再出院。

  夜难眠,辗转反侧。病危住院,让我看清自己的无能与无助。这十几年办俱乐部,编书,做残疾人信箱节目,帮了不少人并且仍在帮,以为自己十分了得,自信得很。但没有单位,就没有医疗保障,一旦住院,便是不可承受之重负,给亲友们增加了压力。今天哥哥姐姐还能助我,同学们持之以恒地帮我,可他们也都老了,生活也并不宽裕,终将有帮不动我的一天。这就没有路了?重度残疾人都面临我这样的困境。过去我一再强调残疾人要自立互助,其实还要面对重度残疾人存在着无法自立的情况,甚至,每个人也都会有无法自立的时候。经济上靠互助是不管用的,还是需要国家建立社会保障制度。自立互助提倡的是人的发展权,而社会保障则是维护并确保每个人最基本的生存权。二者同等重要,缺一不可。

  市残联副理事长吕争鸣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来看望。争鸣说:我到你家,看门锁着,一问才知道你住院了,赶着就过来了。他递过一个红纸袋,原本要买点东西带过来,想想还是把钱带来给你更实用。

  我问他:市残联能不能补助部分医疗费?争鸣不吭气。全国自强模范,你们有机会调高一级,我是不是也可以享受什么待遇呢?

  关键是没有政策。我回去向领导反映,研究看有什么解决办法。

  出院后,我给总书记写信,给市委市政府写信,给民政、残联写信,我说,我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尽我所能为社会工作,被评为全国自强模范,可因为没有工作单位,没有享受任何待遇,这实属不公平。我现在靠民政救济,靠哥哥姐姐资助,可以衣食无忧,但一次住院便陷入窘境,希望给个政策,让没有工作单位的自强模范可以享受医疗费报销。对于更多的残疾人,他们在国家没有安置就业的情况下,仍自立互助,个体创业,谋生以求发展。可是,一旦大病住院,不仅不能工作没有了收入,而且要倾家荡产支付高昂的医疗费。创业数年经不起一次大病,毁掉一个人,甚至全家陷入赤贫。国家应建立社会保障制度,特别是医疗保障,让每个人,不论城市或农村,不论有单位或无单位,都能享受医疗保障,这是每个公民应享有的生存权利。对于重度残疾人,他们的生活来源主要依赖家庭其他成员,一旦大病,就要牵累到全家受困,政府应对重度残疾人实行大病统筹。

  我在各种有机会说话的场合呼吁国家要对重度残疾人实行大病统筹,这是生命线,否则谁敢踏进医院这大门。

  各级残联领导来看望,问我个人有什么困难。

  我说:吃穿靠政府最低生活保障和哥哥姐姐、老同学的资助,已经衣食无忧,但看病吃药的医疗费却是个难题。瞧我这人,病不起却总是生病,住院更是个大难题。

  在座的打哈哈。

  我说,我个人就这么一个困难。全国自强模范待遇一直无法落实,因为没有工作就被剥夺了待遇,很不公平。残联应当帮助维护这一权利。

  这是个特殊情况,我们研究研究。

  无数次,没有结果。

  朴方主席来看望,市残联、区残联理事长也陪同一起来了,朴方问我的生活,关心我的医疗费问题解决了没有。他说:孙恂是国宝呀,全国有几个孙恂?应该特别保护嘛。市、区残联一起想点办法,把孙恂的医疗费包下来。办法总是有的嘛。

  我说:残疾人对医疗问题都嗷嗷叫。

  没办法,健全人也一样。国外采取医疗保险,我们国家早晚也要走这条路。

  对残疾人可以先建立医疗救助基金,资助困难残疾人意外伤害和大病医疗。

  我是悲观主义者,孙恂,你是乐观主义者。

  我是小孩子,理想主义者。

  临别,他再一次对残联同志说:别怕花钱!孙恂可是咱们的宝贝呀!

  有了朴方这句话,或许,我个人的医疗费问题可以靠残联包下来了,但那些不是“国宝”的残疾人呢?他们的医疗问题又如何能够解决呢?

  我依然要呼吁医疗保障,通过各种渠道,寻找各种机会,不仅为我个人,也是为所有遭遇疾病而无助的人们。这是我们的权利,我向政府要求的是宪法赋予我们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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