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姑苏花木情
蔡曾煜
范成大（1126-1193），南宋时吴县人，字致能，号石湖居士，谥文穆。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曾为校书郎、礼部员外郎、礼部尚书、参知政事（相当于副相）。先后任安徽徽州（治所在今歙县）、浙江处州（今丽水）、临安（今杭州）、明州（今宁波）、广西静江（今桂林）、四川成都、江苏建康（今南京）等地的地方官员。乾道六年（1170），出使金国，全节而归，并写成使金日记《揽辔录》，具有重要历史价值。多年宦游生涯四处奔波，范成大撰写了《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吴船录》等文献价值很高的著作。淳熙十年（1183）秋，范成大返回故里，居石湖，过了十年平静、从容、风雅有致的退隐生活，直到绍兴四年（1193）去世。在这十年间范成大编纂了《吴郡志》，整理了自己所写的诗文，编成《石湖集》，书中写了许多田园诗与花卉诗，并根据自己种梅、种菊经验撰写了《梅谱》《菊谱》。
从现存《范石湖集》等著作中可以看到，范成大自幼爱好花卉。在外任为官时，看到有些花木，又常忆起故里之花。在《桂海虞衡志》中写有《志花》《志果》《志草木》等章节。在外时曾几度回乡，晚年退隐石湖，为苏州引进多种园林花木。范成大不仅爱种花赏花，还潜心研究花卉品种与栽种技艺，其所著《梅谱》是我国第一部梅花专著，《菊谱》是国内第三部菊花志，许多论述有新意。从范成大留下的文献中，可以引证苏州许多园林花木的栽培历史。
范成大赏花游
范成大早期就写有不少花卉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前后，范成大约17岁时已有《戏题牡丹》诗，记述苏州牡丹花开时，种花人家在庭院搭幔帐护花的情景：“主人细意惜芳春，宝帐笼阶护紫云。风日等闲犹不到，外边蜂蝶莫纷纷。”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六月，范成大返苏，畅游故乡湖山及诸胜迹。翌年春诗《与至先兄游诸园看牡丹三日行偏》，描述了当时从阊门到娄门，花三天时间遍赏城里各家庭园牡丹。范成大早期读书时的花卉诗，还有一篇《窗前木芙蓉》：“辛苦孤花破小寒，花心应似客心酸。更凭青女留连得，未作愁红怨绿看。”范成大55岁时，知浙江明州，在官邸见木芙蓉花开，连赋诗二首，怀念故园的木芙蓉。64岁时又有赏花诗《携家石湖赏拒霜》（木芙蓉又名拒霜）：“水上晴云彩蝀横，许多蜂蝶趁船行。渔樵引入新花坞，儿女扶登小锦城。艳粉发妆朝日丽，湿红浮影晚波清，谁知摇落霜林畔，一段韶光画不成。”
范成大喜爱梅花，在他的诗集中咏梅诗就有190余首。他在石湖周边先后建有多处别业，并种有许多名花，在玉雪坡植梅数百株。大约在宋孝宗乾道七年（1171），又在石湖行春桥东、古越城南，建石湖别墅，约一年半成，并在舍南买王氏僦舍，拆除后，三分之一种梅，治为范村。在外为官时一直思念故里之花，淳熙九年（1182）在建康任上有《送徐叔智运使奉祠归吴中》写道：“手种湖边花百亩，东风日夜催归去。当年辛苦种花时，不道白头犹未归。”淳熙十年（1183）乞归石湖后，著诗《雪后探梅》，曰：“酸风如箭莫凭阑，冻合横枝雪未干。吴下得春元自晚，那堪天与十分寒。”范成大晚年多病，踏雪赏梅已力不从心，绍熙二年（1191）冬，寓居浙江湖州的文学家姜夔访石湖。范成大创《玉梅令》词牌曲调，姜夔填词作《玉梅令·疏疏雪片》咏范村雪梅：“石湖家自制此声，未有语实之，命予作。石湖宅南，隔河有圃曰范村，梅开雪落，竹院深静，而石湖畏寒不出，故戏及之。”词曰：“疏疏雪片，散入溪南苑。春寒锁，旧家亭馆。有玉梅几树，背立怨东风。高花未吐，暗香已远。公来领略，梅花能劝。花长好，愿公更健。便揉春为酒，翦雪作新诗。拼一日，绕花千转。”
范成大钟爱海棠，在《范石湖集》的诗词中，约有18首写海棠。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使金归后，次年春返苏州，诗《社日独坐》写了庭院中的海棠：“海棠雨后沁胭脂，杨柳风前捻绿丝。”后在石湖又有海棠诗《壬辰三月十八日石湖花下作》：“夜饮海棠月，朝漱山茶露。”退隐石湖后，多次赋诗赞海棠，如《寄题石湖海棠二首》：“手开芳径越城头，红锦屠苏结绮楼。不把万枝银烛照，淡云微月替人愁。”《赏海棠三绝》其一，回忆自己往常在月下赏花，而近年多病，只好瓶插赏海棠，诗曰：“忆向宣华夜倚阑，花光妍暖月光寒。如今蹋飒嫌风露，且只铜瓶插满看。”绍熙四年（1193）范成大68岁，在生命最后一年的春天，还饶有兴致携家赏海棠。当年赋诗《闻石湖海棠盛开，亟携家过之三绝》曰：“东风花信十分开，细意留连待我来。”“家人扶上锦城头，蜂蝶团中烂漫游。”“低花妨帽小携筇，深浅胭脂一万重。”
对园林花木发展的贡献
范成大为苏州引进了许多庭院花木的新种，在其《吴郡志》《范石湖集》等著作中，所写到的有关花木资料，为考证苏州园林花木的栽培史提供了重要佐证。
宋时扬州芍药名闻天下，可与洛阳牡丹媲美。范成大出使金国后南返，船过扬州，买下芍药优良品种，种于石湖别业，15年后芍药盛开时，范成大忆旧，作诗《石湖芍药盛开，向北使归，过维扬时买根栽此，因记旧事二首》：“竹西歌吹荻花秋，遗老垂洟送远游。羌笛夜阑吹出塞，当年如此梦扬州。万里归程许过家，移将二十四桥花。石湖从此添春色，莫把蒲萄苜蓿夸。”
垂丝海堂原产于我国西南地区，唐代宰相贾耽赞其为“花中神仙”。淳熙二年（1175）范成大由广西桂林调往四川成都，淳熙四年（1177）五月离任，十月回到苏州。成都的垂丝海棠中有一个重瓣花品种，范成大称其为“莲花海棠”，离任时带回苏州。在《吴郡志·土产》一节，范成大记谓：“莲花海棠，花中之尤也。凡海棠虽艳丽，然皆单叶。独蜀都所产，重叶丰腴如小莲花。成大自蜀东归，以瓦盆漫移数株置船尾，才高二尺许，至吴乃皆活。数年逐花，与少城（成都）无异。”
苏州的庭院桂花种植始于晚唐年间，桂花中的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几个品种，在范成大的著作中都有记述，为了从300里外的马城引进丹桂，范成大自嘲是个大痴人。淳熙七年（1180）范成大知浙江明州，诗《真瑞堂前丹桂》，在写府衙中的丹桂之后，又提到自己在苏州种的丹桂：“血色凡花太俗生，花工新意染秋英。袍红太重鞓红浅，画不能摹句写成。官忙风月镇长闲，开遍香红酒尚寒。若要与花相领略，千岩随分有阑干。”诗后自注谓：“石湖千岩观前手植丹桂二亩。”这证实石湖丹桂在范赴明州前已经种了。关于这批丹桂的来源，在诗《寿栎前假山成，移丹桂于马城，自嘲》中说了出处：“堂前趣就小嶙峋，未许蹒跚杖屦亲。更遣移花三百里，世间真有大痴人。”这里提到的马城是今杭州老城西北马塍的古称，在五代十国时，是吴越国钱镠养马的地方，宋代已是杭州著名的花卉种植基地，人称“十里马塍花似海”。千岩观与寿栎堂都是范成大在石湖的别业，当时也种了四季桂。
苏州的水仙、茉莉、瑞香、凌霄等栽培历史的记载，最早亦见范成大诗词。
中国水仙起于五代、北宋年间，主要栽培区域在湖北荆州、襄阳与河南洛阳，北宋诗人黄庭坚称水仙为凌波仙子。南宋时随京城南迁，水仙在浙江临安兴起。淳熙十二年（1185），原枢密院编修、后居苏州相助范成大编纂《吴郡志》的龚养正，为退隐石湖的范成大送来水仙，范成大作诗《次韵龚养正送水仙花》云“花前犹有诗情在，还作凌波步月看”，这是关于苏州水仙的最早记录。
茉莉原产印度、伊朗一带，汉时传入我国，因喜温，主要产区在广东、福建等地。南宋时临安宫廷有盆栽。苏州始见于绍熙元年（1190）范成大诗《谢袁起岩知府送来茉莉二槛》：“千里移根自海隅，风帆破浪走天吴。散花忽到毗邪室，似欲横机试病夫。燕寝香中暑所清，更烦云鬓插琼英。明妆暗麝俱倾国，莫与矾仙品弟兄。”绍熙二年（1191）又在《霜后纪园中草木十二绝》中有“遮藏茉莉槛，缠裹芭蕉身”之句，说明当时茉莉在苏州已用遮藏之法，能保护安全越冬。
瑞香在北宋时始进入庭院栽培，苏州的瑞香在范成大读书时已有记载，他写有《瑞香花》诗：“万粒丛芳破雪残，曲房深院闭春寒。紫紫青青云锦被，百叠薰笼晚不翻。酒恶休拈花蕊嗅，花气醉人醲胜酒。大将香供恼幽禅，恰在兰枯梅落后。”晚年又作《瑞香三首》，描绘了瑞香的秀色与香味，“小槛移秀色，端来媚禅房。”“一丛三百朵，细细拆浓檀。帘幕护花气，不知窗外寒。”
苏州凌霄的庭院配植，最早见于范成大诗《寿栎堂前小山峰凌霄花盛开，葱蒨如画，因名之曰凌霄峰》云“天风摇曳宝花垂，花下仙人住翠微。山容花意各翔空，题作凌霄第一峰”，现在石湖景区的范公祠仍保留有寿栎堂。
范成大在《吴郡志》中，作为苏州土物的庭院花木，还记载有垂柳、金竹、桃枝竹、锦带花、扶芳藤、萱草、石竹等。
《梅谱》与《菊谱》
范成大的《梅谱》亦称《范村梅谱》，是我国第一部梅谱。对研究梅在古代的发展史与苏州园林植物的历史，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当时范成大收集了12个品种，谓：“吴下栽梅特盛，其品不一，今始尽得之。”《梅谱》一书说明了几点：
其一，证实梅是苏州的原生植物。苏州城西山区有许多野生梅，《梅谱》称其为江梅：“遗核野生，不经栽接者。又名直脚梅，或谓之野梅。凡山间水滨，荒寒清绝之趣，皆此本也。”
其二，梅经过长期的人工栽培与驯化，在宋代苏州已有果梅与花梅两个栽培类型，《梅谱》中提到有两个果梅品种与7个花梅品种。
其三，《梅谱》最早介绍了花梅中前所未有的玉蝶型重瓣梅，范成大称其为重叶梅：“花头甚丰，叶重数层盛开，如小白莲，梅中之奇品。花房独出而结实多双，尤为瑰异。极梅之变化，工无余巧矣。近年方见之。”《梅谱》还介绍了梅与杏天然杂交的杏梅花，花香尤浓的百叶缃梅（黄香梅）。
其四，《梅谱》引证了“红梅”出于苏州，北宋时由宰相晏殊引种到宋都汴京（河南开封）。范成大《梅谱》引蔡绦《西清诗话》中有关苏州红梅的故事，谓：“红梅清艳两绝，昔独盛于姑苏，晏元献（晏殊）始移植西岗第中，特珍赏之。”时曾两度为苏州知府的王君玉（王琪）为红梅在京都传接，有诗送宰相。
其五，《梅谱》最早指出梅花与蜡梅是两种不同的花卉。此前大多称蜡梅为黄梅，范成大说：“蜡梅本非梅类。”又按花型分为狗蝇、罄口、檀香三个类型，现今仍依此为蜡梅品种分类的依据。
我国菊花史上，第一部菊花专著，是北宋时刘蒙的《刘氏菊谱》，记述了洛阳35个菊花品种。第二部是苏州史正志的《史老圃菊谱》，记品种27个。第三部是范成大的《范村菊谱》，当时江浙菊花品种已有70多种，范成大记了亲自种植的36个品种。《范村菊谱》表明，苏州在南宋时已能培养大立菊，南宋时苏州的菊花品种已出现夏菊、香菊、红花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