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开鹏||落日黄昏(连载一、二)
作者小传
杨开鹏,笔名孤蓬万里、岭上居。陕西西安人,1966年出生。现任国企高管,高级工程师。爱好文学、摄影、旅游。偶有作品发表在刊物和网站。
落日黄昏
著.杨开鹏
(一)
六月的关中平原,正是小麦夏收的季节。如今,收割小麦都采用大型联合收割机。机子开进麦田,收割、脱粒、分离茎秆、清楚杂余物等工序依次完成。再跟一个拖拉机,直接将打好的麦粒拉回家,稍作晾晒就行。收割一亩麦地,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功夫。村子里的老人回忆说,现在快是快,但却没有了从前“龙口夺食”的热闹、紧张场面。
秦家庄是关中西部的一个自然村。老庄的街道是南北方向,据说过去还各有南北两个门楼,庄子东西外围是长条的城壕。城壕,在过去是防盗、防土匪的。小的时候,城壕很深。现在很多人都搬到了新村。新村在村子的往北的方向。新村规划很整齐,街道都打了水泥路。可是,新村里,总是没有老庄热闹。老庄多是些老年人居住。有些搬到新村的老年人,每一天还要来老庄转上好几趟。因此,秦家庄老庄子,除了房屋陈旧以外,还是聚人气,热闹。
下午七点,天开始麻黑。秦家庄老庄的街道,散落着三三两两纳凉的人们。村子北头的商店门口,常常是人员常聚的地方。这里是秦家庄的消费、经济中心,也是舆论“阵地”。这里自然是老李的世界。老李坐在商店门口的石头上,一只脚踩在拖鞋上,另一只翘起二郎腿,悠闲地抽着烟。
儿子李飞一大早从西安回来。风风火火地张罗着,联系好收割机。一口气收完五亩麦子。留下一年的口粮,其它直接卖给镇上的面粉厂。李飞小声对老李说,镇上面粉厂厂长是自己的同学,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去就收,也省的你一个人在家晾晒。老李心里知道,如今夏收,要说最“重”的活,就是晾晒!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省得我天天忙活。留下的口粮,用拖拉机拉回来,直接倒在门前的水泥路上,说晾晒两天就行了。忙完这些,李飞告别爷爷奶奶和家人,说单位工作忙,就急匆匆赶回西安了。
老李在太阳落山后,把门前水泥路上的麦粒收起来,装了袋子,原旧放在路上,等明天再摊晒。老李感慨着:
“过去农业社的时候,从六月初到七月底,收麦、碾麦要忙活五六十天呢!现在一天就结束了。社会发展了,好呀!”
“要在旧社会,割麦子用镰刀,碾麦子用牲口拉着石碾子一圈一圈地转,夏收至少得三个月时间呢!”旁边的杨木匠附和着,大家点点头。
杨木匠大老李十岁,两人却是好朋友。
“老杨,我上午去地里,你家的麦子还没割吗?地里只剩下你家的还没收,是不是等女婿呢?”老李突然问。
“老大前几天不让我一个人弄,说他们回来也就是半天的事。现在也方便,三个女儿都打钱了,我明天叫收割机,一天就弄完了,不急,不急。”杨木匠走过去给老李发了一根烟,点了火,拍拍老李的手背。
杨木匠,没有儿子,三个女儿都结婚,常年在外地。老伴害病,已走了三年。女儿都叫他住城里去,他就是不肯去,坚持住村里。虽然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没大毛病,还算精神。
杨木匠心里知道,三个女儿也都有了孩子,在城里负担重,工作忙,今年他执意不让大家回来。老大、老二远在深圳。小女儿一家在西安,小女儿和女婿早就答应老杨,等他们回来了一起收麦,千万别一个人自己弄!小女儿的孩子今年高考。今天下午小女婿突然打来电话,说孩子高考没考好,一家子心情不好,连饭都吃不下去。这几天急着报补习班呢,回不来了。问老人一个人收麦子行不行?杨木匠安慰说,没事。我一个人能成,娃上学是大事!
(二)
第二天,天阴下来,预报要下雨。老李一大早就去摧杨木匠赶快联系收割机,要不就麻烦了。来关中收麦子的收割机都是新疆等外地的。关中平原的小麦,由东往西成熟,收割机也就由东往西地赶。听说,昨晚村子里都连夜收完了。一大早,据说收割机大都去了西边岐山、凤翔一带了。老李和老杨骑上电动车一直找到岐山县城附近,有一台收割机在那里工作。任凭老李、老杨两人说破嘴,司机死活不答应走回头路。这些收割机都是二十四小时作业,听说要变天,大家都急着给自家收。要给老杨割麦,人家还要专门往回走,搭不起这功夫。
眼看要黑天了,收割机还没联系好。杨木匠一着急,直接躺到收割机前面,挡住收割机,你不跟我去,我就让你也干不成!这一闹,周边的人都围了上来。大家一听,老杨家还在东面十几公里的秦家庄,这不开玩笑吗?早干啥去了?!收割机从东往西割,谁为了你一家专门回去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收割机让杨老头挡住了,眼看自己家的麦子也割不成了,急得直跺脚。人们先是好言劝说,人多嘴杂,人群里的话越往后就越难听。收割机司机也没辙,蹲一旁打起盹来。
最后过来几个年轻的小伙,干脆把杨木匠硬抬到一边,让收割机开走,又“突突突”工作了。老李扶起杨木匠,老哥!也不怪人家。唉,没办法了,回吧,回去再想办法。
两个老头回到村里已经天黑了。老李说,你就二亩麦子,我看明天不一定下雨。晚上把镰刀取出来,磨一磨,多叫上几个人,大伙帮帮忙就收了。
后半夜就下起了雨,一连下了三天的雨。杨木匠眼看着二亩麦子收不了,垂头丧气,懊悔不已。天晴后,正好有一辆过路的收割机,因为前几天坏了,才维修好。给老杨把二亩麦子收了。可收回来的麦子,大都发了芽。
老杨只能怨自己。三个女儿每年都坚决反对他种麦子,可他就是不听。当了一辈子农民,务了一辈子庄家,怎么能停下来呢?这是老杨坚持种麦的理由。
大女婿给他算了一笔帐。二亩麦子丰产了,也就打2000斤小麦,全卖了也就两三千元,划不着。不够他来回的机票。这还不算种子钱,不算三次打农药的钱,不算冬季天旱灌溉的费用,不算收割机费用,不计人工……
几天不见杨木匠出门,上午老李去了他家。两哥俩点上烟,边抽边聊起来:
“几天不见你出门,成天窝在家里,咋回事嘛?麦子发芽就发芽了,烙饼子还甜呢!”老李安慰杨木匠。
“老李 ,不是芽麦的事。造罪呢!造罪呢!咱祖祖辈辈都是庄稼汉,看着造罪呢!”杨木匠叹息着。
“娃们不让种地,那你说,咱干啥去?忙碌一辈子,闲下来就不舒服。”
“我有一天,路过镇上的敬老院。沿墙根蹲一排老人。见个人过来,几十双眼睛一直盯着看,直到看不见影子。我看到那些人,我说他们不是在晒太阳,而是等死!你不让我干活,让我和他们一样等死吗?!”
“老哥!年龄不饶人,老了就要服老,老了就要休息。咱农民也要像工人一样,到点退休。”
“人家工人退休有工资,工资还多。不过现在政策好了,七十岁的人每月还发七十多块钱。种地不交税,还有补贴。再说,三个女儿、女婿都隔三差五地寄钱回来。不差钱,就是闲不住的命。”杨木匠添了茶水。
老李:“所以老哥,现在社会这么好的,咱要把咱身体弄好。身体弄好了,自己享福,也暂时不给子女添麻烦。老哥,我给你讲个笑话。”
“什么笑话?”
“你记得村子南头第二家的杨义不,比我大,比你小。想起来了吧?杨义原来在麟游煤矿上班。退休几年了。杨义和老婆是'两头沉’,杨义常年在煤矿上班,媳妇在村里务农。前年杨义退休了,听说退休一月要拿四五千块钱。两口子都不敢给人说。自从杨义退休回家后,整天和老伴吵架。后来,那杨义干脆就回到原单位一待,死活不回村上了。这杨义的老婆气呼呼找到煤矿,扬言杨义不回来就离婚,这日子没法过了。后来听说煤矿一个领导说了一句话,那杨义老婆再也不闹了。给杨义道歉、认错,回来后,现在对杨义可好了!”
“别卖关子了,不就不信那领导一句话就管用?”老杨满脸疑惑。
“人家领导问她,你养一头猪,一年能挣多少钱?杨义老婆说,也就挣一二百块吧。你说老杨师傅退休毛病多。你这样吧,你回去后,把杨师傅当当猪来养,怎么样?只要给他吃,给他喝,只要他不死,公家每月都给他四五千元,相当于你养多少头猪呀?但你要把他一下子气死,就没了这每月的四五千块了。杨义那老婆听完领导的话后,想了想,还真是那么个理。老哥,你说你服不服?”老李笑着指着老杨问。
“话丑理端!话丑理端!”老杨感慨起来。
说着,杨木匠拿出泡好的衣服,一边说话,一边搓起来。老李又开始埋怨杨木匠不会享受,连个洗衣机都不买。杨木匠指了指墙角,小女儿前年给买的,不会用,老了,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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