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随想——杀猪 || 作者 雷雨田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腊八都过去啦。身居他乡，感受不到年关将至的氛围，乡村正在发生着历史性变革，许多观念和风俗也经历着重大的变化，也许过年的气氛也不会很浓烈。然而在我青少年时代，家乡过年过节的情景让人回味。尤其杀猪，是腊八之后立春之前的重头戏。
前几天弟弟说买了一头三百多斤的过年猪，肉很不错，如果我回不了老家，打算给我快递一些；母亲说准备杀十只鸡，都是她自己养的，就是为了大家过年吃。条件今非昔比，引起我无限遐想。
童年的梦里是用铅笔画的美丽家园！
现在看到很多文章，说再穷也要杀猪过年，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家穷得杀猪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年养的猪到一百二十斤左右就缴给公社换钱以贴补家用。我上小学期间为了节约铅笔，除了做作业，其他写字基本上是在操场上或者校园内，拿一根木棍或者干电池里的石墨棒，把老师布置的任务写在地上，写完喊老师来检查。而且在我的记忆里，在操场上画字的没有几个人，最多也就是两三个家境贫寒的孩子。有一次我正在操场上写字，父母亲去侯川缴猪回来，给我买了一支铅笔，母亲在操场边上喊我来拿，我拿到这支崭新的铅笔，内心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委屈。别人的孩子在教室里写字，我在操场上画字，内心的委屈与无奈可想而知。在那个年代，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依赖这头猪，这支铅笔的分量很重。回到教室，削铅笔时由于过分仔细削断两次，心里非常忐忑。越是短缺的东西，似乎越不经用。
小时候的杀猪过年也是一个梦！
那个时代每到过年前，父母亲商量去义岗川割点肉让娃娃尝尝，所以父亲去义岗川割肉那天感觉时间过得实在太慢，割回来三五斤五花肉，母亲切成片，在锅里炒一下，倒上水再下进面条，那个美味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时至今日，有时候冷不丁味蕾反馈出小时候猪肉面的那种信息，这种强大的信息储存估计真要伴随一辈子。
偶尔有一年年成稍好，或者父亲出去搞了几天副业，到年底竟然有一头过年猪。这是绝对让人感到幸福到顶的事，杀年猪的这一天也是一年四季中最热闹的一天了。一般在杀猪的前一天，大家聚集在爷爷的房子里讨论，在哪里栽烫猪桶，烧多少水，胡麻杆够不够等。庄里杀猪匠好几位，我们叫屠家。究竟请谁好，都倾向于自己沾亲带故的屠家，最后还是爷爷试探性地推荐一位，大家就默认了，打发娃娃赶紧去请一下就说明天来我家杀猪。过年猪也从这天开始不给吃喝，在猪圈里不停地哼哼。路过猪圈，看着它明天就要被杀掉，情不自禁地多看它一眼，有时候心里想这猪真的孽障可怜。
年成稍好的腊月才有猪可杀！
第二天一大早，挑水的挑水，揽柴的揽柴。母亲和几个婶婶每家会烧一大锅开水，屠家挑一个向阳的地方，用长凳架起门板，一头高一头低便于控干猪血。这门板往往是大门，常被卸下来当杀猪台用。这时，一脸严肃镇定的屠家舀一马勺水，洗干净门板，等猪来。几个人跳进猪圈，一把提起猪后腿，另外一个两手抓住猪耳朵，大家七手八脚把猪提到门板上，屠家左手揪住猪耳朵，左胳膊逼在猪脖子处，刀背咬在嘴里，右手握拳在猪脖子上点几次以确定进刀的准确位置，目不转睛盯着进刀位置，取下口中的杀猪刀，一刀子扎进去直至猪心，随着猪的惨叫声，热腾腾的猪血就从杀猪刀进去的地方流入案板下事先准备好的装有盐水的盆里。随着猪血汩汩流淌，猪也就渐渐的死去。猪往往在临终前全身猛烈颤抖，后腿猛蹬，压猪腿的人由于放松警惕被蹬个人仰马翻，屠家沾满鲜血的双手在猪脊背擦拭几下，开始徒手拔鬃毛，这一手我一直比较钦佩，屠家怎么不感觉手疼呢？猪鬃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拔下来呢？猪鬃一定要收拾好，弄干净会卖钱，娃娃开学的本子，铅笔靠这点猪鬃了。
猪鬃拔好，桶内的水也沸腾着。屠家手伸进桶里试探水温，烫猪水温要正好，水太烫容易烫熟猪皮不利于去毛，太凉更加烫不掉，所以试探水温是屠家技艺水平高低的一个指标。人们把猪拖到桶前，后腿提起倒插入烫猪桶，屠家两手抓住猪的两肋在桶里顺时针旋几下，顺势抓一把最下部的毛是否可以拔下来，浸泡大约一两分钟掉头，另一端窝进水里，然后放在搭好的木板上，就把锅里的热水浇到猪身上开始褪毛。在烟气氤氲里在雾气蒸腾中，猪的臊气味弥漫在空气中，猪毛纷纷脱落。那时养的猪普遍不大，以上操作可以顺利完成，后来三四百斤的猪需要用大锅烫毛，需要配置杠杆升降，我没有亲眼看过。
猪鬃是可以换针线、红颜色啥的噢！
褪洗基本干净之后，把猪吊起在预先支好的架子上，清水清洗一遍，扫毛刀净一遍汗毛，就开始开膛破肚再割掉猪头。靠近刀口的一圈肉割下十来斤，这块肉叫猪项雍，也是杀猪这天一定要吃的肉。这块还带着猪血的糟头肉很快就被运送到案板上，简单的冲刷一下就带着血丝下到了锅里。过一会肝花心肺也要煮一部分。
娃娃们大半天的等待，终于有了回报，都欢呼雀跃拿到猪尿泡，先得把里头剩余的猪尿倒干净，然后翻过里子，在麦衣墙上使劲研，研到松弛将猪尿泡吹大。吹猪尿泡，需要先吹一会儿，停下，麦衣墙上揉一揉，再接着吹。吹累了，就换个人来吹。猪尿泡，对于多数农村孩子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玩具。猪尿泡最后风干之后，水烟包在里面可以保湿。
只有杀猪才有的稀缺玩具
猪肉卸完，各家各户的抱到案板上，男人和屠家就洗手开始喝茶抽烟等着吃肉。女人在厨房里开始大忙， 等到猪肉出锅，切成片子，二次入锅和萝卜片，胡萝卜片，粉条等混炒，调料要重，火要大。“亲不过的姑舅，香不过的猪肉”。新猪肉端上桌喧闹的场面顿时变为大口吃肉的声音。久缺油水的父辈们不吃馍馍，每人端一碗肉菜，或蹲在爷爷的房子台阶上，或坐于炕沿上，或在院子里边走边吃，爷爷一辈子严厉有加，几个儿子吃饭快也不对慢也不行，总是看不顺眼，喝三将四。但是孙子怎么闹腾都是对的，我们孙子辈围在炕桌周围，因为一块瘦肉争的面红耳赤，爷爷从中不断调停，火炉里冒着火，爷爷呷一口魇茶，好几块肉摞在一起一筷子放入嘴里，吃出了滋味，吃出了幸福。
大伯因吃的过急过猛，在大门外呕吐，且不时地告诉我不要告诉你爷爷，知道了骂呢。我吐吐舌头去玩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