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师往事】别后休言身后名——安慰先生弟子阎子龙回忆(三)

安慰先生

(接上文)他说他一生中的想法和理想,从我身上能看到点影子,但是我知道,自己差他太远,从修养、道德,方方面面,相差太多。我最佩服安老师的就是他对名和利的态度,他说不沾,确确实实是不沾,不像有些人嘴上说说,心里全是,遇到诱惑的时候半点儿也把持不住。“文革”以后, 他们那批人都是山西艺术界的名人,但他想尽办法把自己的一切痕迹都抹掉,再不提这些。武术活动参与了几年,之后感觉武术界也是个名利场,便再也不参加了。他一生对钱没有概念,但绝不亏了别人。有一次,他让我去五台山请《华严经》,我请回来给他送去时,几十块钱的经书,他硬塞给我一百元。但凡让我给他买个东西,只要买点儿,就给一百元, 不要也不行,一定要塞给我。

他坚持着从小在大宅子里形成的习惯和规矩:从来不在马路边吃东西;从来不穿半袖,再热的天也是穿衬衣;公园里的长凳子从来不坐,觉得不文明;走路靠右边,讲规矩;就座时从不跷二郎腿,不靠椅背;后来因为年纪大坐不住,有时候也会躺着,右侧吉祥卧,还是端端正正。

原来他不许我给他拍照,也不许我拿着摄像机对着他录像。后来和他聊他的过去、他的老师们,聊民国的太原城、民国的山西武术界、民国的武林,我打开手机录音或者拍照时,他也不再喝止,而是装作没看见。有时候看他高兴,我也针对一些疑惑或者武术界前辈的传闻进行提问印证,他一般都详详细细地把他知道的说给我听,但讲完后也总会说:“这些话、这些事,将来时机不对、人不对的时候不要讲。”我说:“别的不说,如果我不记准确,不记完整,将来怎么和我徒弟说起您呢?有机会我们还要把您的武学精髓和传记整理出来咧。”他听到这话就摇着头摆摆手:“我的事情不足道。不过,如果这个事将来有必要做,还只能托付给你们了,没别人了,也没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还是那句话,我的事不足道,替我的师父们、前辈们、相知的师兄弟们留几篇文字,在这个世上留个影子、留个名声就行了。都是于我有恩有情的人,我不肖,但不能埋没他们,不能辜负祖师爷啊。”

在他人生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随着他充满温度的叙说,一点一点地看到了他的一生。我仿佛也经历了一遍那个充满变动与传奇的年代,仿佛见到了那些前辈。安老师留下来的这些音像资料和记忆滋养着我,成了我人生中的珍宝,也是武术界的珍宝。

在他去世的前几天,我去看他,他侧卧在床上,枕着右手掌,微闭着眼睛和我说:“就你还讲些江湖道义,有些义气。和多少人打过交道,交过多少人,几个还讲这江湖道义,几个还念这师徒情分?”

他睁开眼看看我,继续说:“就你还来看我,我已行将就木,是对你没有用的人了,该教的都教给了你,你还来。”

听得我鼻子直发酸。

安老师一生痴迷于读书,尤偏重于武学方面,他收集了各个门派和各个拳种的拳谱、拳论、剑谱及其他的器械谱,等等。有他年轻时候从老先生那里继承来的手稿,有他抄来的抄本,也有当时的传本、刻本、排印本,很多都是珍本,甚至是罕见的孤本,还有他与他的老师、前辈、师兄弟们往来的书信,无不是珍贵的文献资料。更重要的是他学习各家拳术、剑术的笔记和总结,厚厚的数十个笔记本、稿纸装订本,都是他的心血。捧着它们,我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惭愧。

安老师去世后,他的藏书被他的子女分别带走或者处理了,给我留了一部分有纪念意义的书、笔记和书信资料,虽然不是安老师手泽的全部,但是幸喜他一生武学的精要与核心体悟都在。有了这些资料,结合着当时留下来的音像资料,我们才能完成安老师的嘱托,把他老人家的故事讲给世人听,把他所尊重的、敬仰的人介绍给世人认识。

在整理本书的同时,我们也在积极寻找安老师的子女,一来想搜集更多的资料,印证一些事情,二来想获得他们的支持。但他们已经离开旧居,迁居他处,我一直没有联系上,非常遗憾。如今本书草稿初成, 还有不少事情、不少人因为没能得到核实,资料也少,只能忍痛删掉, 将来有机会再进一步补充吧。(续完)

安慰先生与弟子阎子龙

阎子龙,山西省太原市人,龙门派第十五代传人、三皇炮捶拳第七代传人、形意拳武字辈弟子、知名青年国学学者、青年书法家、太原市武术协会副主席。

自幼习武,先后师从安慰、任德、许有德三位先生,系统学习了形意拳、八卦掌、太极拳、三皇炮捶等拳械功法及龙门派丹法,并对儒释道三家义理有深入研究。二十年如一日习拳练功,未敢有丝毫懈怠。同时整理了数十万字的武术理论及丹道内功功法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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