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仁明:中国人的生命气象
课程预告
课程主题:《史记——雄汉风云》
授课老师:薛仁明(台湾)
参学时间:2016年10月
参学地点:成都明伦书院
参学联系:施老师 13982989888
名师简介
薛仁明教授,一九六八年生。台湾台南南边的渔村茄萣人,系福建漳州长泰县山重村薛氏来台第十二代。台大历史系、佛光大学艺术学研究所毕业。台南一中二年级开始,长期困惑于安身立命之道,十八岁因之休学半年。十九岁开始,有心于儒释道三家。关注的焦点,是生命之修行与文化之重建。
中国学问要在西学体系框架之外讨论
我今年4月在北大做了一场讲座,主张所有的中国学问,不管是儒释道三家、经史子集,还是中国书法、中国美术、中国建筑,包括中国戏曲、中国音乐,全部要离开现在的大学体系。
把大学体系还给西方学问或者还给现代学问,中国的学问全部要另立门户!因为在这样一套体系之下,中国学问只会做得扭曲、异化。在这边做中国学问的人,只会非常痛苦、非常纠结,讲得难听一点的话,最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么是中国学问?中国学问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孔子的学生子路问孔子“闻之行諸?”,你听到的道理就要去做。孔子的回答,有父兄在,你老爸老哥都在,怎么可以?没多久,冉求问孔子“闻之行諸?”,孔子二话不说,说“闻之行之”,听到赶快去做,不要犹豫。同样一个问题,两个完全颠倒的答案。
为什么?因为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个人完全不同,怎么可以回答同样的话。所以我很在意今天谈的中国学问在本质上,不能被西方人的框框架架给框住。
孔子门生的生命气象
大家知道,《论语》里除了孔子之外,最有份量的一个人是颜回。如果用现在文史哲的概念分析颜回,完全不知道把他摆在哪里,甚至用现实世界的角度来讲,也完全没有他的位置。他有思想?他有哲学?他什么都没有。
可颜回两千多年来在中国人的生命世界里始终有那么重的份量,为什么?因为颜回展现了一种生命气象。那个生命气象是什么?不管外在世界怎么样,他生命始终有一个不动如山的东西,始终有一个安安稳稳的东西,始终有一个接近透明的状态,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當我们看到这样一个生命状态時,会感觉到有一种天清气明的感觉,这就叫生命气象。
同样的道理,我们读《论语》看到子路,子路根本就是一个粗人,一介莽夫,哪有哲学?哪有思想?但是,如果把子路抽掉,整本《论语》就會黯然失色的。这么有侠情、爽快的一个人,如果有这样一个朋友肯定很好。我不仅想跟他做朋友,还想收他为学生。
下次我讲座時,就沒人敢再批评我了,只要讲一句不客气的话,子路都会制止。(呵呵!)看子路跟孔子两个人的对话,好畅快,这跟文史哲没有一点关系,完全是一个气象。
但是,如果让我选,我第一个中意的学生其實不是子路,也不是颜回,而是子贡。因为有了子贡,哪里需要这么辛苦地赚钱養家,早就衣食无忧了,将来我死了,还有一个人帮我廬墓三年,再加三年,一共六年。
到時候我百分之百含笑九泉,有这样的学生,多开心!这跟文史哲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会觉得活得多畅快、活得有生命的质感,这是生命的气象。
司马迁的生命气象
在《史记》里,名声很大但名声很坏的一个人是刘邦,但不幸的是,我很喜欢刘邦。上个学期我给学生讲《史记》时说,经过薛老师一个学期的“洗脑”,如果连刘邦这种人都会喜欢、都会看得上眼,那这个世界你大概就没有看不上眼的人了。什么叫修养?是你容得下世界上的所有人。
司马迁的《史记》最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他的气象跟孔子相通,在司马迁眼里,在他的笔下,所有人贤愚不肖,不管成功与失败,都是闪闪发光的。一个人有怎样的心胸气度,才会看到的人一個個都是闪闪发光?那这个人是有大气象的人,可以超越一般人的是非善恶。
说白了,就是孔子很喜欢讲的一句话,“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我喜欢一个人,可我很清楚地知道他的缺点和缺陷。相反,我讨厌一个人,甚至不屑他,即便如此,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他这个人有了不起的地方,有可敬或者最少有他的好处。
一个人如果这样看世间的人,那这个人的气象有多大?孔子就有这样的气象,《论语》里谈的人是各式各样的,有些人忠奸也很难判断,但他都還是和他們來往。
乖戾之气太多是因为气象小
宋明以后,中國古人那种大气象反而在民间保存起来了,所以你们会看到民间的戏曲。当然,我承认戏曲的东西不那么深刻,但必须讲的是,戏曲将中国人的生命讲得通透,不纠结,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你会觉得这样活得蛮好、蛮滋润,没有宋明以后的儒者活得那么费力、辛苦、纠结。
整个大陆的知识界、读书人,台湾也一样,只不过大陆比台湾严重一点,如果讲得更准确一点,公共知识分子的纠结、抑郁、乖戾之气实在太不正常、太不健康了。很多人认为,这个世界这么丑陋,我这样愤怒不是恰如其分吗?世界这么丑陋,难道我每天要开开心心的吗?我又不是变态。这是他们的逻辑。
但如果去民间看,他們卻普遍活得不錯。我想問,民间人吃的苦比你还少?你在研究室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要告诉我们说你好苦好苦?那些比你吃苦多多了的人,人家卻活得比你清爽。这真是一个根底的错乱。
我当然承认这个社会问题很多,你也吃了不少苦,但你吃了这些苦,也未必要把你的那张脸长成那个糾結憤怒的德性。
读书人的“酸腐”之气
今天你如果是公共知识分子,每天觉得受尽了委屈、受尽了苦难,我只能说,你继续苦难吧、继续委屈吧!憑良心講,比你苦难更多的人很多,可人们跳得过、翻得了。你跳不过,每天在那里说自己好可怜,自艾自怨、自怜还自伤,觉得自己受尽了委屈,这是中国很多读书人的共同特征。
在古代这叫什么?叫“酸”、“腐”,他們觉得天下无道,觉得自己这样的大材都没有用得上,被这个时代给遗弃了,很苦闷。这不是“酸”是什么?但说白了,这是你的气量、心胸太小。
不必讲得很远大,在座结婚的男士、女士可能有种共同的心声:每次看到人家婚姻幸福,都会有自然的不满,为什么我这么不幸,为什么人家遇到那么好的老公,为什么我遇到这样的人。有些老婆会觉得上天对她为什么这么不公平,遇到这样的烂老公,然后觉得自己可怜、很不幸,受了很多委屈。这种人很多。
但说白了,这样的人是没有气象的,老覺得老天对妳太薄了。如果我是老天,看你每天叨念,说看到别人都好幸福,看到自己都好可怜,我都懒得理你。
中国大部分公知对儒家没有好感,但是,他们现在的这种心情、个性与心理状态,恰恰是继承了中国某些时代之后、某些儒者的心理状态。儒者當然不能一概而论,儒者也有身心健全的。
但不容否認的,中国从某一个时代后,儒者的整体气象的的确确有一个趋势:气象慢慢地缩,一点点变小。
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今天我们有志于传统文化,尤其儒者要告诫自己,當年孔子在世时,曾严重地警告过他的学生子夏,“女(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是要做君子式的儒者,还是做小人式的儒者?要当君子,不要当小人。但我必须要不客气地讲,后面的时代有太多的儒者都是小人,气量太小、气象太小。
今天整个中国文化在重建,这是好事,但我们希望君子儒能够真正掌握话语权,君子儒能够成为中国儒家的主流,这才是中国之幸,不然,即使儒家复兴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本文转自薛仁明的博客 内容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