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哥说|舞弊调查，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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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不见了】
2000年8月30日周三，从早上一开始上班，我就开心的准备做交接工作，因为今天晚上香港的航班都安排好了，要享受长驻大陆的第一次「返台假」。突然接获台北老板娘L小姐从来电，说昨晚进口的价值8万美金IC（即芯片，财税微波注），今天整个仓库翻遍了，找不到，让我立即到楼下找D副总。
失窃不报警，找我有用吗？
带着满满的疑惑，敲门进到D副总办公室，D副总看到我时，冷笑了一下，然后让其他在座（其实都站着，估计都被骂惨）的干部跟我重述一次所掌握的情况：
8-29晚上7点，向FG海关通过保税合同报关进口的IC二十多箱，总价值84234美元，进厂后放置在「待验区」锁上仓库大门，然后相关人员就都下班。
8-30早上车间组装线，按《制造命令》填制《领料单》向仓库办理领料，仓库先是说还没到货，后来询问报关部，才听说昨天晚上已经进厂，再找仓库翻箱倒柜一个上午，现在确定真的失踪。
因为L小姐要求我这个身兼稽核经理的人，来主导整个案件的调查，然而案件调查可能要跨几个月或一两年都不知道，且明天就要休假，经过一番沟通，安排如下工作后，下午四点半就坐车前往香港。
向管区派出所报案（虽不抱一定可以破案的希望，但上报保险公司做理赔安排、或向海关申请补税、或向国家税务局申报失窃损失，都需要有报案记录）；
指派会计科长就8-29的所有过程表单（包括大门保安的进出记录）搜集起来，如果警察需要就拷贝一份给警察；
由人事部门配合警察，就8-29当天的过程，找到相关的人员做谈话笔录；
以8-29为cut off（截止点，财税微波注）向前抓15天、及往后抓15天内离职、请假、失踪的员工，调集齐他们的人事资料，并过滤他们的交往背景。
9月3日（周日），休假的第四天，接获台北L小姐电话，称东莞厂有找到新线索，希望我提早结束休假回去。收拾行李时，塞了几本八栏底稿纸，跑到楼下天威文具买稽核人员专用的红色与蓝色铅笔。
【谜团重重】
人事T课长找到刚进到台干宿舍的我，说有几个人说可能知道谁偷了那批IC，不过他们希望公司能给他们一些补贴。。。。让T课长安排，将愿意提供线索的那三个人，分开来面谈（类似警察的隔离审查），获得的信息居然彼此矛盾，交叉询问后结论是：他们想急辞工，然后想跟公司捞一点好处。
哇噻！让我提早休假回厂的信息，居然是假的！
次日我在T课长的陪同下，拜访了派出所副所长阿清，虽然已经说明公司委派我主导与跟进这个案件，派出所仍然不肯对我们说明详细的内容。想想也应该是这样。
回来后，我让T课长安排所有被做过笔录的人，都跟我做一对一的面谈，并记录在我带过去的底稿纸上，对T课长他们而言，我用的底稿纸是非常新鲜的玩意！因为循着警察问案的流程，所以我的笔录非常的顺利完成，但我总觉得怪怪的。
随后，我要来cut off前15天，一直到目前的离职、请假、失踪的名单，以及交待T课长帮我整理的人际关系调查资料，总共有100多人，先筛选掉我认为无关的「普工」后，剩下17个职员或技术员，其中与IC保管、使用部门无关的人再排除后，还有三个，分别是回家探亲的原料仓库组长W女士、请产假的品保部门负责进料检验的 T 小姐、从摩的摔下来受伤住院的组装线技术员小李。
将这些人的人际关系排列出来，做交叉后，都没有交集。靠！拿到稽核师（内部审计师）执照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遇到失窃事件的我，简直束手无策。
【曙光再现】
不知如何是好的我，想起老板娘说让我有空去看看食堂，装作很随意的信步走到工厂后面宿舍区，一共四栋六层楼的宿舍，第一栋的一楼中间是食堂，两边各有一家食堂承包商。南边是司机小刘的老婆承包的，我走过去就看到司机小刘冲出来跟我打哈哈，然后半埋怨半开玩笑的说，还以为齐经理来检查女士宿舍呢！
咚～～我应付两句后，打了电话给T课长，问那17个离职、请假的，是不是宿舍都腾出来？T课长说，除了W女士、小李两个外，都已经腾出来。
我就要求到这两个人的宿舍看看！T课长鼓鼓囊囊几句后，带着保安队长阿满过来配合，阿满还有点不满的嘀嘀咕咕，大意就是警察都没查看出什么鸟来，我们能看出什么？我当然知道这个我们，其实指的就是我这个好事的人。
W女士是四个人的套间，环境稍微比较好，没什么异味！但因为是女士，在女舍监的陪同下，我还忍着他们怪异的眼光，跑进到处是彩旗飘飘的房间，找到W女士的床位逐一检查，也终于让我在翻起床垫时，看到一叠空白MEMO纸。
为何空白MEMO纸需要塞在床垫底下？我要来一只铅笔，在最上面那张空白的MEMO上轻轻的擦了起来，终于几行字迹浮现出来，其中让我发现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写着「发光极管胡」，后面跟着一串阿拉伯数字，可惜有几个阿拉伯数字不清楚。看到「发光极管胡」这几个字似乎有点印象，我赶紧跑回办公室，从底稿中找出《进口货物报关单》后面跟着的原始《Packing》、《Invoice》，上面写的是英文Diode，这啥？
报关部经理阿泽在电话中告诉我，那是二极管，二极管有发光的，有不发光的，有两只脚、也有三只脚的。。。。。后面我啥都没听进去，就眼睛盯着那张模糊的「发光极管胡」，如果进口的IC是发光二极管，那么那个「胡」字应该是一个人的姓，后面跟着的是电话？问题是有几个字不清楚呀！
找到T课长，让他帮忙找派出所阿清，并将今天的发现告诉他，随后那张几张MEMO纸送到派出所。
【再陷迷雾】
好不容易挨到第三天，派出所传来那MEMO确实有字迹，不过跟我发现的情况一样，也就是说，找不到那个完整的电话号码；不过，却传来一个消息，很多电线杆上有收购IC、电子零件的小广告；为此，发动很多人以工厂为中心辐射50公里的道路去找电线杆，被指派任务的人，可是开心死了，出去玩耍还有工资可以拿，这个新来的齐经理就是个傻逼！反馈回来后，就知道我现在是一个大傻逼，另一个反馈信息是那些广告都被人用黑色油漆划过，反馈的信息还说那些油漆都很新鲜，意思就是刚抹去不久，让我深深怀疑厂内还有同伙，那个单位的？
这唯一的线索，居然又断了！忽然，也让我感觉我的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就是那个潜伏的同伙！
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打电话跟老板娘L小姐汇报，并告诉她，我决定悬赏2000元（当时普工一个月也就800元左右）。当消息公布后，我得到的反馈是失窃的货物价值将近70万，按黑市收购20%核算，也有14万，齐经理居然只愿意拿出1.5%来悬赏，太抠门了！
气死我了！
【可恶小鲜肉】
对这案件，寄予无限希望，却又天天看着手机、座机，都没有密报的信息。
这么过了四个多月，突然从T课长那边传来信息，有人通过第三者举报，说不敢给齐经理打电话！哦！也对，我太大意了。
与派出所员警一同顶着寒风蹲守三天四夜后，终于找到W女士，样貌几乎变得不认识，虽然我从没见过本人，但跟相片对比，还是发现很大的改变。人找到，我没办法第一时间参与讯问，甚至收押我也不能获得探视。从派出所阿清口中得知的结果让我再度吃惊不已。
狼虎之年的W女士对品保进料检验组的年轻帅哥C的甜言蜜语无法阻挡，在C与报关员打麻将过程中得知何时要进口IC，于是事先与W密谋，等零件进口后，先不敲进电脑，货物放置在原料仓库的待验区，然后晚上「丢包」后，再分别请假走了。
丢包？阿清解释说，你们原料仓库不是挨着工厂侧边马路吗？从工厂往墙外丢，外面的人就在草地上捡，虽然高低落差有三米，但是你们的IC不是用了气泡袋抱着，外面还有保丽龙保护着，所以丢包不会损坏电子零件。
你们那个C先生在货物进口前一天就请假，而且你当时过滤资料的时候，因为C是检验螺丝等五金件，所以不在你的视线范围也是很正常的。虽然阿清安慰我，但我知道，他这是在教导、指正我的错误。
这时候T课长提了一句，齐经理，还记不记得上个月借口工资卡被偷，如何没钱生活，让副总要求你重新发一次工资给他的，你不是为了这个事情还跟副总急白眼差点吵起来吗，就是这个C先生。而且这个C先生在我们去蹲守的第二天就失踪，今天上午公安才从他老家的火车站，在他下火车站时，把他请了回来，现在正在看守所睡大觉。
现在我们正循线追捕收脏的主，属于你们的部分已经清楚，今天让你先了解情况。阿清最后说道。
海量的信息，让我震惊不已，回到办公室我拿掉座机、关掉手机，坐在办公室里面，发愣两个多小时，最后是报关部经理阿泽上来敲我的门，才回魂。
【结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又过了五个月后，最终结果确定：
W女士，协助抓获收购赃物的团伙有功，仅判刑7年6个月；
C鲜肉，因为积极退脏4万元，给予缓刑两年；（DALE注：全含成本70万的货物，居然贱卖4万人民币，真不识货！）
工厂原料仓迁移到其他地方，原来的地方改成模具房；（DALE注：因为模具都是厚重的钢板，丢包可以砸死人的！）
进料程序修改，暂收区（又称待验区）的货物，一律及时入ERP，且不论多晚都要录入完毕，经财务部成本人员确认后，才能下班（不再为了节省一点点加班费而拖延）；
退回的赃款，在我的建议下，以加菜金的名义给了派出所（他们蹲守三天四夜，过程中真的是非常的辛苦）。
这个案件是我到大陆后，第一个遭遇到舞弊案件，也是让我好长一段时间对刑法特别有兴趣，当时总想不通，为何小鲜肉可以不用关？为何该十多年的W女士只有一半的刑期？这个案件，也让我知道，我的能力太弱，虽然一些方法有摸到边，但不够细致，导致小鲜肉天天在我眼皮下蹦跶，我却没发现！也让我真实认清，为何内部审计说要留意员工的私生活，否则也不会让报关员在打麻将时帮忙宣传公司的内幕！
|为何内部审计说不要把现有的流程视为理所当然，当成铜墙铁壁，因为比你聪明的歹徒，就能找到你内部控制的弱点。
这个案件让我深受打击，好长一段时间怀疑我的CIA执照是个摆设，竟然被一个不足20岁的小鲜肉耍得团团转；这个案件也让我收获满满，体验异常深刻；虽然已经过去18年的事情，但还是印象深刻。
最近看到很多的舞弊案件陆续爆发，其实，这对于学习内审、或内控的人来说，都是绝佳的学习机会，
|因为跌倒了，记得怎么跌倒的就怎么爬起来，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可以。
齐至德（DALE CHI）2019-5-9子时
财税微波 “齐哥说”专栏独家供稿人
DALE CHI (齐至德)，国际内部稽核师 (Certified Internal Auditor，证书28899号)，私立逢甲大学会计系毕业，专长中国关务税务及外汇实务、管理会计、内稽内控、人力资源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