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特别推荐:豹子沟

  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大地。起初,大片的雪花像鹅毛一般,铺天盖地地撒向大地,远处近处白茫茫的,分不清楚哪里是山,哪里是树。可是门口的那颗歪脖子梨树,竟然一改旧时的容颜,一身素白,似乎也妖娆了许多。雪下了三天三夜,也倦怠了,终于还是在一片午后的懒懒的阳光里慢慢停住了。深冬的天,总是黑的很早,村子里的人趁着天还没有黑尽,都早早地抱柴烧炕。这时候,整个村庄,就被一片片的烟雾所笼罩。

  母亲顶着蓝色条纹的头巾,在门外面的大场里抱了一捆玉米杆,慢慢地走进了房子。她一点一点的把柴火塞进炕洞里,不一会火苗就起来了,哔啵哔啵地响,偶尔腾出来的火焰,猛地照出她的很大的影子,一晃又消失了。她拿着一个黑黑的捅火棍,一点点的把火捅进去,又勾起一些灰,把那些火盖住,并在上面敲敲打打的,许久才停住。这样烧出来的炕,往往能热一个漫长的夜晚,在这寒冷的冬天,这是全家人最美的享受。大家团团围坐,面前摆着花生瓜子,喝茶聊天,冬天的无聊和冷清,就这样被驱散了,每个人的脸上扬着笑,心里全是快乐幸福。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接着那只大黄狗就“汪汪”的乱叫,惊起了鸡窝里的刚睡下的鸡们,它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叽叽咋咋的起哄。母亲急忙下了炕,一边穿鞋一边搭话,谁啊?是我,嫂子,快开门!听到开那扇黑木大门的吱吱呀呀声,伴随着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门帘被掀开了,一股冷风趁势钻了进来,同时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中等个子,面色红润,一脸络腮胡子显得很有精神。父亲坐在炕上抽烟,烟锅里的烟丝一明一灭,一股股浓烈而刺鼻的烟从嘴里磅礴而出,升腾起来了,在整个屋子里盘旋漂浮,又慢慢地消散殆尽。看到二叔进来,父亲忙把二叔迎上了炕。二叔说,不冷不冷,就坐在了炕沿上,一双脚吊在了炕洞门上。

  “老二,你有啥事?”父亲给二叔装了一锅烟,问他。

  “大哥,你听说了吗?豹子沟最近有豹子了,放羊的春娃给我说了。”二叔吐出一口烟,“前天傍晚,他亲眼看到了一只金钱豹,有一头小牛般大小,一口就叼走了一只大绵羊,钻进了洞里。春娃吓了个半死。”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二叔。

  “大哥,这事你不能不管啊!你是咱这一带出名的猎手,谁不知道,你当年一个人进沟,一锅烟的功夫,就打死了一头野猪,一枪毙命,直中眉心啊!现在有豹子了,你说你不出手,这只豹子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畜呢!”二叔激动了,在炉火的映衬下,脸胀的通红通红。

  “老二啊,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只是,我年纪大了,那把猎枪好久都不用了,都锈了。再说,这次遇到的不是野猪,是豹子……”父亲有些担忧。

  “大哥,你难道忘了吗?我们世代靠打猎为生,枪法个个精准,尤其是你,有百步穿杨的绝活。而我,没有天分,转行做了屠夫,这么多年下来,我的刀法也很娴熟,杀猪宰羊刀刀毙命,从未补过第二刀。你我兄弟联手,猎杀豹子,为民除害!”二叔一脸兴奋。

  “这……”父亲为难了。

  “他爹,老二说得对,你的枪法也准,要不就去吧,村子里除了你,再也没有人能干这事了,不行的话,让大宝跟你一块去,也能给你操心。”母亲看了一眼我,跟父亲说。

  “大宝?一个只知道念书的大学生,能帮啥忙?到时候豹子来了,恐怕连眼镜都跑丢了!”父亲看着我,笑着说。

  我看着父亲,没有说话。

  冬天的白天总是短暂,下午三点多,母亲做的面条就已经上案,他们两人端起大老碗,美美地吃了起来。手擀的面,浇上肉臊子,倒上陈醋,淋上红红的油泼辣子,每个人手里拿上几瓣大蒜,一口面,一口蒜,蹲在南墙的太阳下,唏哩呼噜的吃个底朝天。最后,在香香地喝一碗黄灿灿的面汤,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是舒服的。

  父亲从屋里的墙上取下那杆尘封多年的猎枪,一层一层地剥开上面的那层黑布,他的眼里展现出复杂的表情。黑布一层层的剥下来,露出了油光发亮的枪管,多少年不用了,它还是焕然一新。他用油抹布一点一点地擦拭,轻轻地,满眼的柔情。像在给自己的刚刚洗过澡的娇儿擦拭身体一样,怕出力过大,弄疼了它。

  二叔坐在磨刀石前,取出两把柳叶尖刀,一下一下慢慢地磨,磨刀石上淋着水,磨得灰色的水一条条往下淌,慢慢的流到了地上。

  我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去还是不去!

  父亲去羊圈里,牵出了那只小绵羊,回头叫了一声二叔,就向着豹子沟出发了。

  猎枪背在父亲的肩上,枪杆朝天,直竖着高过父亲的头。那头小绵羊撅着屁股死活不走,二叔在后面吆喝着,腰间别着两把明晃晃的尖刀。落日的余晖撒下来,整个豹子沟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就像一个红色的海洋。但是,天还是冷的,偶尔吹过来的风,弄的人脸颊生疼。进沟的小路上,满是羊粪蛋蛋,还有一股浓浓的羊骚味,依稀可以看出,在路边的羊蹄印里上了冰的羊尿和稀稀落落的羊毛。小路下面的河渠已经结冰,偶尔能听到冰下水流的咕咕声。小路上面就是高高的土崖,红红的土里长满了酸枣树,叶子已经落了,枝头的酸枣红红的,就像一串串红色的玛瑙,鲜艳欲滴。

  天色越来越暗,空气越来越冷。除了呼吸声和脚步声,再就是小绵羊偶尔的咩咩声,再无其他声音。父亲在前,小羊中间,二叔在后,他们踏着坚实的步子,不紧不慢的向前。他们谁也不知道,离他们十几米远,有一个手拿长枪的少年在偷偷地跟着他们。那个少年就是我,手中的长枪是爷爷留给我的,那是爷爷当年做民兵,在训练时队上发的。我小时候,爷爷常常早晨在门口的大场里练习,扎、撩、挑、绞、砸及劈枪、扫枪等,我默默熟记在心,再加上爷爷地指导,我长进也很快。后来,爷爷去世了,这把长枪就尘封了起来。我外出求学,不太回家,所以,大家都慢慢淡忘了有关这长枪的记忆。昨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取出了这把长枪,一个人在屋后的空地上,带着厚厚的近视镜,偷偷地练了一趟。皎洁的月光,寒光闪闪的枪头,还有枪头刺破空气的声音,我似乎看到了爷爷练枪的场景。他长须飘飘,辗转腾挪,那杆枪在他手中,好像听话一样,一瞬间就有了灵性……突然,从沟里边刮来了一阵大风,卷着树叶、泥土和砂石,迎面袭来,冷不防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定睛细看,眼前是一片开阔地。足足有三四个足球场大小,一条小溪当中穿过,周围山势高峻,怪石嶙峋,洞穴很多。难道这里就是豹子出没的地方?父亲他们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见他们压低声音,似乎在商量什么。一会,我看见父亲猛打小羊的屁股,那只小羊便疼地叫了起来,冲了出去。那片开阔地,只有小羊一个在低头吃干草,再没有一个生物存在。

  父亲蹲在树杈上,给猎枪装上火药,然后再给枪洞里灌满铁砂,这样一枪打出去,扫射范围大,杀伤力强。二叔趴在荒草丛里,拨出两柄尖刀,紧握在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我手持长枪,隐藏在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岩石后面。我怕我出去,父亲会把我骂回去,只得悄悄地跟随者着他们。

  天色越来越暗了,远远地能听见沟外村子里的狗叫声,似乎还有更远地吹唢呐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不知道哪家老人去世了,明天要过事了吧。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今晚有大任务呢。

  这时候,羊突然叫了起来。我抬起头远远地看见羊在那里不停地转圈,蹦跳,似乎很焦躁。隐约看见一只大猫一样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不由地寒毛直竖,豹子?我急忙看父亲,他还是蹲在树上,双手端着猎枪,保持姿势,一动不动。二叔还在草丛里趴着!真是急死人了,我担心小羊有危险,提着长枪就想冲上去…..,不行,我还是再等等,毕竟我也没有看清豹子的影子呢。其实我也没有见过真实的豹子,只是在中央台的《动物世界》里见过,它是敏捷的猎手,身材矫健,动作灵活,奔跑速度快,平均时速在65公里左右……“咚”,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枪声回响,震彻山谷。我猛抬头,看见父亲已经跳下了树杈,和二叔正要向前冲。在那头,那只豹子显然没有预料到我们给它设置的陷阱,那只小羊只是诱饵,它似乎受了伤,眼中满是怒气,一瘸一拐的,转过身正准备逃命。我不能多想了,父亲的这一声枪响,就好像吹响了战斗的冲锋号,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我捏紧长枪,紧随其后,也冲了出去。

  那只豹子在那片空旷地里横冲直撞,我们三人紧随其后,围追堵截,最后我们终于把它围住了。我看到了那只豹子足有一只小牛犊大小,满身的花纹,看的不是很清楚,它夹着尾巴,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们。父亲端枪,瞄准,“咚”,又是一枪。这一枪似乎打在了豹子的头上,伴随着枪声,豹子一个趔趄,但是他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倒下,反而直起身子,向我们一步一步的逼近。“你怎么来了?你以为这是闹着玩的吗?”父亲怒视着我,“回去!”我也后悔了,看着豹子那咄咄逼人的神情,我从未经历过这些,我腿肚子有些发颤,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我立马平静下来,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想回也回不去了,因为我一回头跑,花豹肯定就会以箭一般的速度追上我,把我撕碎。我没有退路了,我知道我们此时的处境。唯有齐心协力战胜花豹,才是唯一的出路。父亲再也没有说话,我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即同盟起来。

  父亲迅速的装弹,举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豹子以更快的速度,来到父亲的身边,一口咬住了枪管,在与花豹的撕扯中,枪管被花豹弄弯了,枪彻底失去了它的作用。二叔一个箭步,冲到父亲身边,伸手就一刀,深深的插入花豹的脖子,受了伤的花豹又转身向二叔扑来。二叔往后一闪,跌进了草丛之中。我紧张的要命,近视眼镜不知道何时都跑丢了,模模糊糊中,我看见花豹一步一步逼近了草丛中的二叔,我似乎看到了二叔那张绝望的脸。我握紧长枪,看准花豹张开的大嘴,狠命的刺了进去,只听得一声惨叫,紧接着有一股腥臊的带有温度的液体溅了我一身,我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朦胧中,有一双结实的大手抱住了我……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己经躺在家里的热炕上了。全家人围坐一起,父亲和二叔微笑着看着我。

  花豹呢?在院子的石板上,躺着那只花豹,嘴里插着那杆爷爷留下的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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