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刘老庄的日子 ||周长荣
作者:周长荣
刘老庄,是一块曾经燃烧过的土地,是一块融进了民族精神的土地,是我们淮阴人心里的一方圣土,而我那三年的起点第一站就是刘老庄。
1965年,三年的初中学业结束,我从当时的清江市第一初级中学毕校业了。学校把用住校生的剩菜剩饭涮锅水养肥的两头猪杀了为我们毕业班会餐,那一顿饭真是一顿名副其实的“肉饭”了,到现在还记得那飘在油汤上的已经吃腻了的肥肉白子。吃过饭后每人发了一张盖着张敖校长蓝色签名章的毕业证书回家等待录取消息。
那一年行政区划调整,原来的淮阴市又一分为二,恢复了清江市和淮阴县。但那一年的高中招生还是实行了清江市和淮阴县的县市统一招生。清江市区的高中就是淮中、清中、王营中学,还有一个民办高中“城南民中”即后来的东方红中学现在的清浦中学前身。而淮阴县当时有渔沟中学、刘老庄中学,陈集中学三所完中。僧多粥少,想上高中那时是很不容易的。
当时市一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城市户口,那一年的中专职业学校比较多,因而大部分同学都报了汽车学校,纺织学校,化工学校,南京财校等。我是农村户口,没有资格上技校,唯有上高中才是出路。但是我自己清楚,我的数学成绩不太好,实在没有考上淮中这样好学校的把握。所以当时填报的第一志愿是清江中学,第二志愿是刘老庄中学。
作者残缺的市一中初中毕业证书
那一年我十五岁。毕业回家以后就到生产队里去参加劳动,人家其它同学都接到录取通知书了,就是我没有。就在焦急无望的时候,那一天在现在四季青污水处理厂的靠近北京路的一侧割韭菜地的草,突然邮递员给我送来一封信,牛皮纸的信封下面横着一行红字:淮阴县刘老庄中学用笺。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了,终于有学上了!
快开学了,我买来淮阴市地图,寻找着去刘老庄的路。在地图上查了半天,发现五里庄北面的涧桥距离刘老庄最近,于是买车票到涧桥下了车。那时候的涧桥有一个汽车招呼站。所谓招呼站就是在公路边立一块牌子,白色牌子三个黑色仿宋字:“招呼站”。没有车站房子,没人卖票,客人在这里可以下车而不能上车。
涧桥确实有桥,招呼站的路牌下就是一条大河。路边没有人家,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我翻过公路下的深沟,踏上弯弯曲曲的田埂小道,按照地图的方位向东北方向前进。在家里听人说,出门在外,嘴就是路。而这布满了沟沟坎坎农村的土路上却鲜有人影,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人,告诉我刘老庄距离这里有八里路。八月底的天气,热得不行,我还要背着背包在一路的青纱帐里出没。路过一个村子前,路边有几个麦草堆,突然,一条野狗从草堆顶上窜下来,龇牙咧嘴“汪汪汪”扑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向地下一蹲,甩下背包准备大战一场,狗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却仍然不停地嚎叫,我当然也懒得和它一般见识,继续赶路…
刘老庄中学在八十二烈士陵园的东面,和陵园就是一墙之隔。学校那时没有围墙,没有大门,呈开放状态。青砖小瓦的三排教室,外加走廊,在那周边都是土墙茅草屋的农村里实在是很扎眼的了。教室后面有两个面积达到几十平米的长方形的大鱼塘,大鱼塘的后面是食堂和教职工宿舍,教室前面的广场占地面积达四五十亩地,只在广场的东西两侧各盖有一排对着脸的宽不过四米的学生宿舍,我们新生当时就住在那坐东朝西或者是坐西朝东的宿舍里。这个1952年建校的完全中学建筑规模仅次于渔沟中学,因为建校的老师来自于渔沟中学,所以学校的教室式样和我后来见到的渔沟中学都差不多。
关于刘老庄八十二烈士的事迹早就耳闻,当时之所以填报刘老庄中学也是心里的那种英雄情结在作祟,因而到了学校的第一天下午把背包一撂,就和几个同学满怀着崇敬去了隔壁的八十二烈士陵园瞻仰。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八十二烈士墓规模不大,一座牌楼式的正门朝南,门柱上是当时的苏皖边区政府主席李一氓题写的挽联:“从陕西到苏北敌后英名传八路,从黄昏达佛晓全连苦战殉刘庄”。现在的那座正门依然保存着原貌。正门平时是关着的,我们是从陵园西侧的陵园管理处的小门进入陵园的。
这座陵园是1955年建成的,占地80亩。烈士的墓碑坐东朝西,在陵园正门的东侧,高八九米的样子,碑的两侧分别是黄克成和张爱萍的题字。正门的西侧是烈士纪念馆,正门的北侧好像是一座纪念亭和周文科烈士墓。现在周文科墓从大门的中轴线东移,原来的位置耸立起了高大巍峨的烈士纪念碑,烈士纪念馆重建以后规模也大的多了。
我们当时听刘老庄的同学讲,墓碑的下面就是八十二烈士的安葬地,他们还神秘的告诉我说每到阴天下雨,在这里都会听到“冲啊!杀啊!”的喊叫声和噼噼啪啪的枪炮声。所以,一到刮风下雨的日子里我总盼着能听到那种激越的冲锋号角,那种震耳的枪炮和战场的厮杀声,然而每次都很失望。
开学时间不长,学校请来了八十二烈士之一的李云鹏的妹妹和刘老庄连的战士代表给我们全校师生作报告。李云鹏是指导员,沛县人,牺牲时41岁。那时候刘老庄中学每年都会举行这样的报告会,给学生进行政治思想教育。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我们新生就有一堂访贫问苦课。学校前面几百米就是举世闻名的刘老庄,我们的开课地点当然是那里了。
1965年的刘老庄每户人家都是土胚茅草屋,没有几处像样的房子,和附近的其它村庄没有什么不同。在那里我们最喜欢的还是从老人嘴里讲出来的关于那场战斗的故事。老人们说,烈士墓里其实埋了83俱遗体,因为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是谁了,只好一起下葬。他们还说,其实如果当时的抗日沟【战壕】贯通,八路军是可以撤出鬼子包围圈的,也不会这样惨烈,因为他们当时跳进的那条战壕是一条断头沟,据说后来挖这条断头战壕的人被追究责任而枪毙了。1965年,距离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也就是20年的时间,亲眼目睹那场血战的刘老庄人都健在,因而他们绘声绘色的讲述是可信的。烈士们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中国人民的抗日事业,年轻的我们在为烈士骄傲的同时也为他们惋惜。
那时刘老庄所在的乡镇叫做“刘皮”。我们总喜欢把“刘皮”当作“牛皮”来调侃,班级学生里就有不少刘皮人,我们会用“牛皮里的人”取笑他们。第一个星期日,我和几个住校生相约一起去刘皮街溜达溜达。去刘皮主要还是因为那个奇特的名字的引诱,否则我们那时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清江市的“城里人”是不会去的,因为乡镇的“街”和市里的街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的。
刘皮街在刘老庄中学东北,距离刘老庄中学三里多路,是当时的刘皮公社所在地,刘老庄属于刘皮的一个行政村。那天,当我第一次见到刘皮街的时候还是被它“雷”倒了。那时候的刘皮街非常荒凉,甚至连一个大村庄规模都不到。街面的黄土路面倒也很宽阔,有二三十米宽,路两边就是稀稀拉拉的几处茅草房,有的草房顶竟然烂出笆斗大的洞,刚下过雨的沙土路面上有着一汪汪的水。那一天不逢节,街上几乎看不到人,用我们那时的话来说“撂棍子上天砸不到一个人”。街上实在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转了一圈赶快回学校,因而,在刘老庄的一学期就去了一趟刘皮街。我当时就想,难怪我们清江浦人有“刘皮古寨,天边海外”的说法,这里真有那种“天边海外”的感觉呢!
现在的刘老庄已经取代刘皮升格为乡镇的名称,就连原来那个比刘皮历史悠久的古寨也被囊括其中,这里俨然是淮北的一个大镇了。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烈士们的热血浇灌下成长出来的刘老庄这个大树当然是根深叶茂的了。
那时候农村中学放秋忙假,我们正好回家。从刘老庄到清江浦的家有近八十里,这次我们知道不能再从涧桥走了,沿着正对着烈士陵园的那条土公路一直向西南到五里庄。从刘老庄到五里庄12里,不通汽车,只能靠自己走。那条土公路建的时间不长,十一二米宽,路面倒也平坦,但没有铺砂石,夏天大水冲出的豁口有两三米宽,一两米深,我们只能从这些豁口里爬出去。到了五里庄,为了省下买汽车票的路费,我们选择了徒步回家。就这样,早上从刘老庄出发到下午四五点钟到家。现在想来,那时候真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中秋节以后,秋忙假也结束了。返校的时候母亲把节日剩下的糖饼打包给我带上,到了学校舍不得吃,哪知道气温高,后来没有吃完的糖饼都发霉长出了毛。但是就是那已经长毛的糖饼我也没有舍得扔掉,吃了也没有发生什么毛病。到底还是年轻气盛抵抗力强的缘故吧,搁在现在,那是打死我一棍子也不敢吃的。
在刘老庄的一学期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是我自己独立人生的开始,是我从少年到青年的最初的一段人生历练,也是我人生旅途中不可或缺的一段经历。
今年党建百年,刘老庄是当仁不让的热门红色景点,我和南港诗社的诗友们特地又去拜谒祭扫。
“百年风雨百年狂,砥柱中流战寇狼。
拂晓英雄枪炮响,黄昏勇士烈名扬。
血流乡土刘庄热,树种浓荫后辈凉。
白发诗翁今又祭,当初隔壁读书郎。”
56年前的那些场景历历在目,青春不在,白发飘飘,感慨多多。
刘老庄,还记得当年那个黝黑瘦小的中学生吗?
党建百年摄于刘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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