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赋权:“独立女性”外壳下的自由和局限

译言·译眼看世界

近日,微博上一位明星新专辑的半裸封面引发热议。明星表示“不会羞于展示自己的身材”,网友也纷纷盛赞其“勇气自信” 。

在崇尚“女性赋权”的语境下,展示身体的举动正越来越受到人们的接受与推崇。在社交媒体上发张裸体自拍、勇敢展示自己的身体、随心所欲而行都是展现女性赋权的方式,因为她们摆脱了“身体羞愧”,敢于做自己。

然而过犹不及,在为消费主义裹挟的现代社会中,女性赋权开始泛化,成了广告商的卖点和明星正能量的标签,而那些来自边缘化群体的真实诉求却未得到应有的关注。

生为女性,自有其乐,然而当今社会尚未达到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仍未实现,女性割礼尚且存在。然可笑之处在于,迄今为止,没有哪个时代比我们如今所处的这个时代更能让女性感到赋权。实际上,依据如今社会对“赋权”一词的定义,几乎女性所做的一切事情——从吃早餐到上网——都可以赋予她以力量。在这种定义下,一个女性很难不每时每刻感到自己充满力量。对90年代的人来说,赋权是一种女性力量,而到了如今却正逐渐丧失了它以往的含义,成了一个无所不包的空洞词语——一种淡化了的女权主义,一个为明星和广告商钟爱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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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赋权?

詹妮弗·安妮斯顿的那句广告词——“你值得拥有”,如今已经成了万千女性汲取力量的来源。

为了了解赋权一词是如何日益被曲解的,我们应该了解它最初的所指。赋权最早在70年代的西方英语国家流行使用,主要指为非裔族群等边缘化群体提供自主权和力量。Jet和Essence等非裔美国人杂志在鼓励自助的文章中就使用了它,还用它来做一些学术书籍的标题,如《黑人赋权:被压迫社区中的社会福利工作》等。

女权主义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越来越多地使用这个词,经常用其指第三世界国家处于弱势地位的妇女和女孩。尽管“赋权”如今含义甚广,过去却相当激进、具有革命意味。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90年代,当时我的学校举行了一次筹款活动,为印度的一所学校购买电脑,以便“通过计算机扫盲增强印度女孩的能力”。

到了1990年代末和2000年代初,针对女性的妇女杂志和广告开始使用这个词。2001年左右有一篇美国时尚杂志的文章,敦促妇女通过“在下一季的造型上领先”来赋予自己能量,这听起来比把电脑送到印度要容易得多。赋权不再指一个人口群体为了群体的利益而获得权力的想法,而只是指一个妇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获得权力——一种从集体到个人的转变,而与这种态度变化最相关的电视节目当然是《欲望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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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权成为消费主义卖点

《欲望都市》常常被认为是一档表现女性主义的节目,购买名牌鞋则是表现女性随心而欲、遵从自己内心选择的一种赋能方式。然而这却失之偏颇。事实上,任何一个《欲望都市》的忠实观众都可以告诉你,剧中的嘉莉·布拉德肖并不是在颂扬购物狂,她几乎因为买鞋的习惯而破产,最后被她的一个女朋友从无家可归中解救出来。

《欲望都市》所宣扬的一个价值观就是女性独立,但是却暗含出另一种观念:女性可以从疯狂购物中得到赋权,凭自己之力买个哈维·尼克斯的名牌包包,就能让自己能量满满。2000年代初是女权主义商品化的时代,当时的女性杂志会啼笑皆非地说,刷爆信用卡是女权主义的行为(这是嘉莉会做的事情)。

2003年,讽刺网站“洋葱”刊登了头条《现在的女性,几乎做什么都可以让自己感到赋权》,文中则嗅到了这种想法的荒谬性。“对女性来说,购物买鞋已经成为女性维护自主权的有力手段。拥有几十双鞋,是一个女人宣布自己强大、独立的方式,即使没有男性的帮助也可以独立。她在说,‘瞧,男性主导的世界,我来了。’”

虽然这种女权主义的方式让人有鞋可穿,却没有什么持久力。2008年第一部《欲望都市》电影上映,在这部电影中,嘉莉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大衣橱”。到了这时,新一代的年轻女性已经开始抨击这部剧以及它的拜金心态,认为这是一种令人尴尬的回潮,就像帕丽斯·希尔顿穿着橘滋运动服的照片一样过时和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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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选择女性主义”

然而,就在这种将女权主义视为购买名牌鞋子包包的想法受到质疑的同时,第四波女权主义正在重新定义“赋权”一词:那些随心所欲的女性被视作“自强”之人。“选择女性主义”取代了“消费女性主义”,但两者本质相同,都离不开赋权的随意性和任意性:如果一个女人出于自由意志做了一些事情——不管是跳钢管舞还是疯狂购物——那么这就是一种女权主义行为。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的是,这不仅关乎女权主义,还要赋予女性个体权力。

在一定程度上,这是件好事。我们21世纪的女权主义者已经从长辈们的错误中吸取了教训,我们不会就自己的性取向互相评判,因为正是这种内部的打抱不平让之前的女权主义浪潮陷入困境。我们应该互相鼓励,而不是互相推攘。根据今天的女权主义,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进行评判时,她的行为比一个厌恶女人的男人更糟糕。

但问题在于,它让赋权过于泛化,甚至变得空洞,以至于随便做一件事情都可以让自己感到“赋权”,而至于真相如何别人亦不好评判。倘若他人稍加指摘,便会被冠上反对女性赋权、反对女性进步的帽子。相反,女性应该纯粹出于姐妹情谊而不经思虑地互相颂扬。女权主义者如果质疑诸如发裸体自拍、跳钢管舞是否真的是在为自己赋权,就会被指责为反对女性进步的疯泼妇。

卡戴珊2016年在推特上晒出一张赤裸上身的自拍,声称自己不羞于展示自己的身体,这让自己感觉比以往更加有力量。因此,她通过她的iPhone和身体这一媒介,“鼓励全世界的女孩和女性以同样的方式表现自己”。任何质疑这一理念的人,都会被斥为鼓励“身体羞辱”的过时失败者。

赋权已经成为为所欲为的掩护,成为了一个自我创造的安全空间:只要你说你通过某种方式为自己赋权,任何抱怨的人都是试图施以压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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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边缘群体的“赋权”

我们可以坐下来争论性赋权和性客体化的界限在哪里,关于女权主义的各种争论也咄咄不休,也许结束这些争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虽然独立选择的能力是女权主义,但这并不意味着选择本身就是女权主义。正如嘉莉·布拉德肖那个自我赋权的偶像所说,你可以随心所欲而行,取悦自己,但不要自欺欺人地为所做的事情找借口。女性疯狂的消费主义不是对父权制的抨击,在网上让其他女性闭嘴也不是女权主义行为,在微博上发布你的身体照片更不能为自己赋能。

“赋权”一词在消费主义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不足为奇,广告商们已经抓住这个卖点,宣扬一种理想的女性身份。正如贾·托伦蒂诺在《纽约时报》上所写的那样,赋权现在是女性“可以购买的东西,而决定谁能获得和积累权力的条件却保持不变”。

大多数人都会争辩说,告诉女性减肥或看起来很瘦是一种赋权行为。但是,正如在线杂志Jezebel上周指出的那样,Weight Watchers和Spanx现在正在美国销售他们的产品,声称我们不是告诉你要变瘦,而是告诉你,如果你变瘦了,你就会爱上自己,这会让你自己感觉更有力量。

同样,詹妮弗·洛佩兹的新单曲《不是你的妈妈》也被冠上赋权的标签,而不是像1999年类似主题的《命运之子》歌曲《独立女性》那样,只是无聊的老式女权主义或独立。讽刺的是,这首宣扬女性赋权的歌曲竟是由卢克博士这个曾被指控性侵的人所作。

但是,关于赋权的最大讽刺之处不仅在于它作为一个术语变得多么毫无意义,还在于那些声称感受到赋权的人往往是最不需要它的人。那些以赋权为卖点的广告的推销对象往往是这些人群:白人,三十多岁,受过教育、有可支配收入的中产阶级。

只有那些已经拥有相当多权力的人,才会因为TED演讲,或者裸露的自拍而觉得自己被赋予了权力。

赋权不仅成了自我放纵自恋的代名词,也象征着身份政治常常关乎那些声音最响亮的人,而最需要赋权的女性却被抛在脑后。

帕尔特洛最近在宣传某款设计师香水时认为,“我认为赋权最明确、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真正地忠于自己。直到最近我才完全明白这一点。”我应该在90年代就把这句话告诉那些印度女学生:忘掉那些电脑知识。了解自己,让自己充满力量。

原文链接: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6/apr/19/from-shopping-to-naked-selfies-how-empowerment-lost-its-meaning-feminism

原作者:Hadley Free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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