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推荐]胡耀文的诗《给我的村庄写一封情书》（7首）

燃烛闲情

关掉电灯。点燃一支蜡烛，让夜色

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这黑黢黢

房间里的一点光亮——是

独居之人，在复制一种浪漫仪式？

从那摇曳烛光中，浮现出一张姣好面容

微笑不语。成一个中心。烛光

移动暗影，上演剥离往事的默片。

在这个幽暗房间里，往事如潮，冲刷着

一个人内心的坚壁：你可知道

我们忙碌的生活，有坚硬的盾牌，丢失了

太多美好和柔软，而且

缺乏这种仪式感，已经太久了。

如何描述一匹进入房间的马

马的自由意志在于脱缰后，能与人

处于同一位置？

不论白天黑夜，如果

一匹马能自由进入你的房间，它

挣脱了“在”的绳索，将草原压进虚幻梦境。

这时，它是一个形式的在场感，是一个

“移形换影”的魔法在向你展示，岁月蹉跎。

是突然到来的时刻？

还是需要在内心召唤？

你该如何描述一匹进入房间的马，当它

从容不迫，在房间踱步，黑色鬃毛披着夜的

特质，闪着幽暗光亮——

并没有这样一匹马，是我在房间踱步

半梦半醒，恍惚迷离，一根

无名之绳牵着我，在房间这座巨大时钟里

好似钟摆，往复——来回。

给我的村庄写一封情书

那哺育过我的乳房从村庄消失时

新的乳房从大地升起。

我已离开多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到

生我养我的小村庄。或者说

我并未真正离开，我的灵魂依旧在

群树围绕的村庄上空徘徊，像

瘦弱的炊烟一样，缠绵不去。

给我的村庄写一封情书，告诉她

我对她的爱，尽管时光荏苒，却依然

浓烈如初。告诉她，在露水打湿的

清晨，小牛犊跑过红蜻蜓酣睡的花朵。

告诉她，暮色四合的黄昏，少年们

在草垛怀抱的禾场上游戏的身影。

还有绵长夏日正午的浓荫——这些

泛黄的黑白剪影，托起一个人，对村庄

永恒的爱恋。给我的村庄写一封情书，

告诉她，荒芜的光阴并不可怕，虽然

我错过了她无人欣赏的花期，丢失了部分

痉挛的记忆，但大地上，丰饶又寂寞的大地啊

还有新乳，这根系之源，在不断生长。

我活到了父亲在人世的年纪

哦，父亲

请为我祝福吧。今年

我活到了你在人世的年纪——55岁

是一个尴尬的年份，是你人世光阴的总和，却

是我卸下工作的背囊却卸不下生活重负的

另一个开端。而我

将背负着你的愿景继续苟活下去。这人间

55年弹指一挥间，是苦的累积和

甜的稀释，是一个人演出了喜剧再演悲剧的

纠结与煽情。

命运这根甘蔗，该从哪一头吃起？

哦，父亲

请为我祝福吧。此后

我将告别公务大楼拥挤的梯子，换乘另一辆

时光列车，奔赴生活降级为生存的修罗场。

北窗见

换绦园横跨大港，遮蔽一段流水的呜咽。

北窗外，这个小游园

是停驻我视线的最佳截面：我在书桌旁看书

写作，偶尔抬头，香樟和合欢树围绕的

园子，总能从寂静走向喧嚣——

我说的是晴天，无论早晚，一些无所事事的老人

三三两两，会不约而同地聚拢来，各寻坐处

彼此交换记忆的光亮，或者，儿孙们孝顺的戏码。

不久前，当地政府将这处园子亮化升级，树上

装饰了雀巢样灯盏，给夜色增添了一丝氤氲——

年轻的妈妈们，推着童车来游园，收获了另一种

幸福。在白天，则经常有各类促销活动；周末

或节日，生意人则来抢摊，这种时刻，换绦园

别开生面，蓬勃着活力，只是这重复的喧嚣

进一步掩盖了它脚下，流水的呜咽。

欲望

一个人活了大半辈子，仍然不明不白

是不是有点可悲？

他似乎经历了应该经历的，却又不是。

他从小接受谨小慎微的

父母的耳提面命活在规矩中，压抑着

向左或向右的念头，不越雷池半步；

他受过正规书本的教育，一心一意

要做个好人，做个有所作为的人，可他

是这么做了，但作为不大。这一度

让他有点气馁，曾到“心灵鸡汤”中寻求安慰。

而现在，他想将长久的失落化作一腔

无名火，却找不到敌人，他想张开双臂却

无人入怀。

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似乎经历了应该经历的，却又不是——

这正是你和我的悲哀。我们心怀梦想，毕生与

生之意义，那不曾湮灭的欲望，作着斗争。

爱与恨

截至目前，我仍然

爱着我的亲人和朋友，但我深知

在这物质世界，我的爱

是多么浅薄和无力。至于恨

我并没有形成针对于任何人的

这一观点，就像爱之无力般

我也无力背负恨的包裹。

我的世界哦，爱与恨的交织是如此

无力，如此平庸——

它们留下的伤疤，甚至不如一首

失败之诗，更让我痛苦。

2021年8月5日

胡耀文，男，湖北大冶人，作品散见于国内报刊，著有诗集《云水谣》《聆听花开》等，系中国诗歌学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