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半居随笔」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父亲
如果不是看了“秋天的云彩qmq”的《父亲节里忆父亲》一文,我不会写这篇文章,当我读完她的文字,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挚情感,瞬间触动了我的心,使我的思绪不禁陷入了深深地沉思。我想起了我的父亲,想起了那些与他渡过的温暖和悲伤的日子,想起了那一份永远都是沉默的厚重的父爱。
今天是父亲节,可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就算我写的文字再动情,我的父亲也不会看见,因为他根本不会上网。我没有打电话给他,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父亲面前,我永远也说不出那些煽情的话语,我们面对彼此,似乎都很沉默。
父亲病了,从去年春节到现在,可是,我能做什么?我要带父亲去医院,可他死也不肯去,他总是对我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何必去医院花那些冤枉钱?我生了气,他也生了气!我气他不听劝,他气我乱花钱!母亲帮衬着我劝他,不去医院,身体跨了怎么办,不能走路了怎么办?别拖累了孩子!父亲一听,就朝母亲发脾气,大吼一声,我去死!母亲落了泪,父亲抽起闷烟,空气也凝固了,一屋子悲伤。
春节过完,父亲走路显得有些吃力了,但他在我面前却很镇定,明明迈开双腿都疼痛难忍却仍要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看着,很心疼,也很担心。父亲的脾气很犟,自己认定的事,别人很难轻易地改变他。我顾不得他生气,只好将实情告诉了姐姐,姐姐一听,气炸了。她安顿好家庭,赶到父亲面前,好言好语说了半天,父亲却不为所动,姐姐佯装生了气,你不去医院么?哪天瘫痪了谁照顾你?我们都有家庭,不要害到我们!父亲听了,抖着嘴唇,吐了口闷烟,才勉强同意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父亲一直叨唠不停,又花了这么多钱,说了不用去医院,检查费都这么贵!末了,又不忘叮嘱我,以后不要什么小事都跟你姐讲!我没说话,只朝父亲点点头,听他继续念叨,就这样一直回了家。
父亲一辈子都在田地里渡过,仿佛永远都有干不完的农活,那四四方方可怜的田地,成为了他一生的缩影。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农忙季节,父亲总是不分白天黒夜地干活,似乎永远都不会疲惫。他很少说话,即便对于儿时的我,也只是疼爱在心里,很少流露在嘴边。我喜欢在田地里看他干活,因为每每这时,父亲都会像变戏法似的,突然拿出一样可以吃的东西给我,他微笑着放在我手里,就转了身,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离去,心里一阵欢腾。
总是在夕阳下,父亲走过一段路,就偷偷回头,望我这边一眼,我刚看去,他又转身加快步子走了。这时,父亲的背影,在夕阳的映照下,越来越高大。那时,我还小,不会明白,在那高大的背影里,永远藏着父亲对我最最真挚的爱!
父亲从来没有骂过我,更没有打过我,真的,从小到大都是。无论我犯了什么错,父亲都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然后给我讲一些最简单的道理,那些道理不是什么长篇大论,只是他生活里所想到的最为朴素的话语:“我没念过什么书,只会做农活,所以我希望你多念一点,以后就不会像我这样。我没用,让这个家很穷,但是正是因为穷,才要更加学会做人做事,以后别人才不会看不起你!”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为我所犯的错误,从心底里自责,我不能让父亲失望,至少,在学生时代,我应该做的,就是好好学习。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父亲偶尔打骂我一次,我是不是会更加自立?想想现在的我,成什么样子?没有学历,没有事业,没有照顾好家庭,没有照顾好孩子,连父亲渴望见我一次,都是那么的困难!有时候,我会想,我写这些文字,有什么意义?我为失学后悔,有什么意义?我让父亲如此失望,我的心,真的很疼。
我忘不了我退学回家的那天,父亲看着我的双眼,是那么落寞和无助。他小心地求我去学校,就一句话,反复说了几次:“还是去学校读书,好不好?”我坚持不去,他想发火,却始终没发,然后沉默地转过身,面对着太阳发呆。站立了很久,父亲才慢慢地向外面走去,他的背影就在那一刹那间沉了下去。他走到马路上,回了一次头,我假装不看他,他望着我,叹了口气,捶了一下胸,然后又往前走了。
父亲送我南下广东的那天,天刚发白,一路上的晨风,吹得很冷。我走在前,父亲走在后,我们都迈着沉重的步子,寂静的小路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父亲满满地跨了一身行李,我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声,我间或悄悄放慢步子,好让他跟上来。当我踏上长途汽车的那一刻,父亲就站在车门边,两眼一直望着我,一刻都没离开,直到车轮滚滚而动。我的鼻子突然涌起一股酸楚,我转头望着渐渐远去的父亲,想哭,但我尽力忍住了。窗外的景物影影绰绰,父亲就站在原地,一直朝车的方向望着,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
父亲曾经很喜欢拉二胡,我小时候曾亲眼看他在一次婚礼上,和专业的二胡演奏者“比试”过。周围满满当当地挤满了人,父亲随手拿起一把二胡,坐在一旁拉着,这时,一位乐手也拿了一把二胡跟着拉了起来。那位乐手不断地换着曲子,父亲也跟着换曲子,他越来越快,父亲也越来越快,就这样两个人斗了好久的二胡。我那时小,只觉得热闹,当他们的二胡演奏停止,周围听曲的人们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迟顿了好久才发出了一阵阵热烈地掌声。
父亲年轻时,对音乐非常痴迷,手抄过许多借阅来的曲谱,写了厚厚的一叠笔记本。母亲曾说过他,浪费了我的作业本,父亲却说,挣钱再给我买就是了。我那时很高兴,反正没作业本了,就不用写作业了,所以对父亲特别地支持。一有空的作业本,我就拿给父亲,让他抄谱。父亲除了音乐,还特别对故事感兴趣,同样地,他用我的作业本抄了许多的故事,都是以前的老故事,还有民间传说。那些传奇故事,我听过不少,都是在邻居们来我家园子消夏时,父亲用说书的方式,现场给他们讲的。总是在夏日的夜晚,一群人围坐成一个圈,顶着满天星斗,静静地听父亲讲那些过去的故事。
奶奶还在世时,有一回对我说起过,她烧父亲乐谱的事。那一回,奶奶说得流了泪。奶奶告诉我,父亲太痴迷二胡了,可是那个年代,穷人家的孩子弄这个怎么行?爷爷去世早,父亲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去干农活,不去挣钱,专弄二胡,那日子还怎么过?奶奶说父亲玩物丧志,再这样下去,生活都过不下去了,所以她一气之下,砸了父亲的二胡,烧了父亲所有的手抄谱,让父亲从此不准拉二胡。奶奶边流泪边说,有什么办法呢?不能怪我狠心,只能说二胡这种东西,在那时的年代,不是穷人家的孩子玩的。
父亲从那时起,再没拉过二胡,许多年后,当他重新拉二胡时,我也已经结婚有了家庭和孩子了。那一次,是除夕夜,突然停了电,一家人在黒呼呼的客厅里,都静静地坐着。这时,父亲从房间里拿出一把二胡,坐在一边,试了音,然后拉了起来。二胡的音乐,回荡在夜色里,似乎有种孤寂感。也许,我们都不懂父亲的二胡,更不懂他的音乐,我们更期盼的,竟然是快点来电好看春节联欢晚会。我深刻地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里,有一丝失望,他望了我一眼,我也刚好看向他,他慌忙说了句:“唉,拉不好了,不拉了!”接着,父亲起身,默默地走向房间,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是那么的孤单和落寞。
父亲时常挂念着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什么时候回家?”可是,这个他企盼的日期,竟然是那么的遥远,总是要等到年末才能实现。他永远也闲不下来,每次都要他不要再去工地干活,可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在工地上。在电话里,听着父亲高喊的声音,夹杂着周边机器的轰轰声,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在许许多多个夜晚,我都想,父亲为了我们,付出了辛劳的一生,可是,我们呢?付出了什么?又能付出什么?儿时的时光里,总是不愿接受父亲平淡的善言,从来不懂父亲沉默不语的关心,心里还时时埋怨,束缚了我的自由,当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父爱,可是,父亲,却老了!
如今的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父亲?
我不会忘记,在我每次离家的时候,父亲望着我,那久久不愿移开的眼神里,流动着的依依不舍,是那么的真切和厚重。他一直看着我上车,发动车子,当汽车开出园子后,我偶一回头,父亲仍站在园子里,朝我望着。阳光里,父亲嵌在视野里的那一抹温暖而高大的身影,永远留在我心头。
我爱您,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