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舍学观察

写作的两个重要来源，一个是生活，一个是阅读。

可也有人反对阅读，说读书越多越写不出东西来。比如中文系的学生，书读了很多，可成为作家的不多。我不想对此论调多说什么，我只想对所教的初中生说，如果你没有读很多书，或者干脆也不想读书，那么，你一定要认真地观察生活！

生活是写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你只要善待生活，认真观察生活，你笔下就有写不完的内容。

老舍是语言大师，这个我们一时半会学不来。但是，我们能学习他的观察，看他如何观察生活，描摹生活，不断学习，不断练习，我们的写作也会逐渐生动起来。

偶尔，我会翻一下老舍的自传体小说《正红旗下》。现在，就截取其中四段，具体分析下老舍的观察方法，捎带脚的把他的思维特点和语言特色说一下。

我的分析就放在原文中间，用括号标出，并用上红色，字体再小一号，以示尊重原作。

这一年，春天来得较早。(点明时间，并暗含比较——拿今年的春天和往年的比，得出“较早”的结果。比较是思维的一种形式，没有比较就看不出事物的特点。大家在写景时要善于运用这一形式。观察也是需要基础的。)在我满月的前几天，北京已经刮过两三次大风。(由“春天”而写到春“风”，这是由整体到局部的顺序。本句是概括描写，也是为写“这一次”春风做铺垫的。)是的，北京的春风似乎不是把春天送来，而是狂暴地要把春天吹跑。(开头即亮明自己的主观感受，充满了老舍式的幽默：有对比，特点鲜明。)在那年月，人们只知道砍树，不晓得栽树，慢慢地山成了秃山，地成了光地。(插说开始。本句试图找出北京春风狂暴的原因。有果有因，行文顺畅。)从前，就连我们的小小的坟地上也有三五株柏树，可是到我父亲这一辈，这已经变为传说了。(举例证明“人们只知道砍树”。到此插说完毕。)北边的秃山挡不住来自塞外的狂风，北京的城墙，虽然那么坚厚，也挡不住它。(讲北京的自然和人工都挡不“风”的狂暴。)寒风，卷着黄沙，鬼哭神号地吹来，天昏地昏，日月无光。(正面描写，开始直接写风。之前都算间接写“风”，算是为主角正式出场做铺垫。“寒”字写触觉，“卷着黄沙”、“天昏天地昏，日月无光”写视觉，“鬼哭神号”写听觉，种种感官综合运用，充满动感，突出了风的“狂暴”。)青天变成黄天，降落着黄沙。(写天空的动态，有颜色变化，也有动作变化。)地上，含有马尿驴粪的黑土与鸡毛蒜皮一齐得意地飞向天空。(上句写天，本句写地，算是一种对应。“马尿驴粪”应该是味觉。“得意”是拟人修辞手法，生动地描写了地上物质被风吹到天上的狂乱之状。)半空中，黑黄上下，渐渐混合，结成一片深灰的沙雾，遮住阳光。(从动态上写狂风的结果。)太阳所在的地方，黄中透出红来，像凝固了的血块。(紧承上句，重点写了太阳的颜色，用一个奇特的喻体“血块”，形象地写出了狂风中太阳的病态颜色。)(本段从整体上写了风，有侧面描写，有正面描写，突出北京春风的狂暴、病态。)

风来了，铺户外的冲天牌楼唧唧吱吱地乱响，布幌子吹碎，带来不知多少里外的马嘶牛鸣。(本句主要写听觉。写牌楼的乱响加上一词“唧唧吱吱”，使我们对声音的感知也更具体准确了。“牛嘶马鸣”显然不是真切感受的，所以就笼统地概括成“马”和“牛”，并加上“不知多少里外的”来修饰，写风也把远处一些不确定的声音也送来了。当然也有视觉：“布幌子吹碎”。)大树把梢头低得不能再低，干枝子与干槐豆纷纷降落，树杈上的鸦巢七零八散。(观察顺序是由高到低。上文写了“牌楼”，这里写了“大树”。当然，观察手段主要是视觉。)甬路与便道上所有的灰土似乎都飞起来，对面不见人。(接着写最低处：地上的土。本句很有意思。句内，因为土飞，所以对面不见人，逻辑严密。句外，本句写到了人，下句就接着再写人。承上启下，行文顺畅。)不能不出门的人们，像鱼在惊涛骇浪中挣扎，顺着风走的身不自主地向前飞奔；逆着风走的两腿向前，而身子后退。(紧承上句，本句重点写人的表现，又分为顺风的和逆风的两种。运用比喻，使人们在风中行走的艰难变得形象可感。观察认真。)他们的身上、脸上落满了黑土，像刚由地下钻出来；发红的眼睛不断流出泪来，给鼻子两旁冲出两条小泥沟。(“发红的眼睛”、“两条小泥沟”属于细节描写，非认真观察不能写出。)(本段开始写受狂风影响下的人类生活。后半部分重点写屋外的人，即“不能不出门的人们”的突出表现。)

那在屋中的苦人们，觉得山墙在摇动，屋瓦被揭开，不知哪一会儿就连房带人一齐被刮到什么地方去。(运用心理描写，突出狂风带给人的恐惧感。)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把一点点暖气都排挤出去，水缸里白天就冻了冰。(本句实际上承着上文一个“苦”字来写——屋里冷！)桌上、炕上，落满了腥臭的灰土，连正在熬开了的豆汁，也中间翻着白浪，而锅边上是黑黑的一圈。(也承着上文一个“苦”字来写——屋里臭和脏！当然也有细节描写。)(本段可以和上段合在一起，都表现了狂风下人类的生活。只是上一段重点写街上的人，本段重点写屋里的人。)

一会儿，风从高空呼啸而去；一会儿，又擦着地皮袭来，击撞着院墙，呼隆呼隆地乱响，把院中的破纸与干草叶儿刮得不知上哪里去才好。(写风一去一来，突出它的声势、气势。)一阵风过去，大家一齐吐一口气，心由高处落回原位。可是，风又来了，使人感到眩晕。(写随着风的去来，人的心情放松、眩晕的变化。)天、地，连皇城的红墙与金銮宝殿似乎都在颤抖。(运用夸张、拟人的修辞手法，从侧面突出了风的狂暴。)太阳失去光芒，北京变成任凭飞沙走石横行无忌的场所。(写狂风下的北京的悲苦。)狂风怕日落，大家都盼着那不像样子的太阳及早落下去。傍晚，果然静寂下来。(这两句写人的心理预期与结果。风有起的时候，就一定有止的时候。)大树的枝条又都直起来，虽然还时时轻摆，可显着轻松高兴。(写狂风不再的大树表现，运用拟人手法，突出了人的喜悦之情。这里有个小技巧，人的高兴偏要投射到树上表现出来。)院里比刚刚扫过还更干净，破纸什么的都不知去向，只偶然有那么一两片藏在墙角里。(再写院里的干净。)窗楞上堆着些小小的坟头儿，土极干极细。窗台上这里厚些，那里薄些，堆着一片片的浅黄色细土，像沙滩在水退之后，留下水溜的痕迹。(这两句写风吹来的土的形状。“坟头”之喻，算是一个黑幽默。)大家心中安定了一些，都盼望明天没有一点儿风。可是，谁知道准怎么样呢!那时候，没有天气预报啊。(写风止后人们心理的安定与迷茫。)(连续四段，依着“风起”、“风中”、“风止”的顺序来写。)(当然，写景绝不为写景而写景。这里用四段写狂风，是为了铺垫下文中明天天气的晴和。用“我”满月老天爷的给力来突出我的不平凡。)

总的来说：

一、观察要有基础。这是对比、联想、插说、比喻等的根源，这就要求我们平常多观察多积累。

二、观察要开动多种感官，视觉、听觉、味觉、触觉齐上阵。

三、观察要结合思考，注意运用多种修辞手法。

四、观察要细致。有细节才更真实，有细节才更感人。

五、观察要有顺序。几个段落之间要有顺序，一个段落内部也要有顺序。

如果生活是鱼塘，那么观察就是鱼网。学会观察，就掌握了撒网的技巧，你想抓什么鱼就抓什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