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闭眼,一入梦境,昔日那生龙活虎、人声鼎沸的小学校园,又清晰如昨……
【闲来信手】回忆我的小学
前两年休假回到浠水,我摸到老家的大队队部,相当于当地一两千老百姓眼中的“中南海”,小坐了一下。那是父亲办公三十多年的地方,我陪着现任村干部们答嘴儿(聊天),听一听乡情。物是人非,我心里隐隐地有些伤感。
大队新建的办公楼,是借着翻修小学的理由重建的,一楼就是村委会办公室和会议室。当时筹资紧张,父亲还想过一些办法,才解了燃眉之急。办公楼后面,就是我熟悉的小学:七里冲大队小学。
待我走进去,发现校园早已荒废了,估计多年没有用了。原来紧挨着山上的一排三四间教室拆了,山下的两间教室加四间教师办公室也拆了,变成了后来的大操场,两头各安上了一副篮球架子,还修了水泥的乒乓球台子。
大队新办公楼的二楼,就作为后来的教师办公室。操场西头盖了几间红砖瓦房的教室,取代了我当年上学时的土砖屋,条件就大大改善了。但是,在我眼里是陌生的,没有一丝感情和温度。
如今一个村的伢儿们,连上小学都要搭车或者步行到十几里路外的和平小镇上。我原来上学的和平初中,已改为和平小学了。有条件好的家庭,舍不得伢儿每天来回跑,干脆送到麻桥或县城寄宿小学去,一月回来端(拿)一次伙食费,也管不了。
故地重游,心生悲凉。这就是我上了五年学的读书发蒙之地,也是父亲当过几年民办教师的地方。眼前的一切,陌生得让我不敢相认。然而,只要一闭眼,一入梦境,昔日那生龙活虎、人声鼎沸的小学校园,又清晰如昨……
我们那时上学的师资力量并不强,但是老师们很负责,没有如今说起来的笑话:某些学校有通宵达旦打麻将的玩头老师。教我们的老师,学历最高的大概就是上过高中的熊汉杰先生,他是多年的校长,又是语文老师。和他同时上高中的闻悦全、闻仲明两先生,也当过小学民办老师,恢复高考当年就考上大学,后来两人都成了浠水师范学校的名师。
当年最出彩的是,恢复高考当年,我对面塆黑坳的程友联,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机械学院,遐蒲(到处传)了,红透了半边天,一下就立起了乡村读书人的“灯塔”。
不过,熊老师工作任劳任怨,坚守清贫的民办教师岗位。好人有好报,后来他沾了民师转正的政策光,连续工龄熬够三十年以上,顺利转为公办教师,六十岁退休后,按月拿“薪子”,好几千块一个月。
而大多数民办老师没有那么幸运,够不上转正的格,退休之后待遇并不高。据说当地民办老师集体闹过一回,政府怎么处理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据说,那时教我们的老师,大部分就是初中生。唯独彭伯良先生,只有小学四五年级学历,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他教过我的四年级语文,人很严厉,一对大眼睛像猫头鹰那般敏锐,上课会捉学生的错儿。他批评不听话和成绩不中的学生,很不讲情面,是典型的浠水父母“刀子嘴豆腐心”那种人。
学生阴阴地(背地里)送他一绰号“彭大胯”,因为他人高马大,身材魁伟,应该说不带贬义,就是含有害怕的心态,所以至今还记得。
我小学一年级是冯汉英老师,她的一只腿脚不大灵光,走路一瘸一瘸的,常年腋窝下拄着一双长拐杖,走路费劲。那时她要是和其他农妇一样,在小队干农活、拿工分肯定不行,让她当老师也算是照顾吧。
上她的课那一年,吃够了苦头,我们的眼皮被扯了好多回。上课之前,凡是上次作业有抄错写错的,自己看着她的红笔批阅处,咒经地(使劲)扯一下眼皮,或者她来捺蛮帮着扯一下,叫你睁大眼晴长记性,下回还错不错……
我的小学三年级语文,是落户在此的上海女知青赵菊芳老师教的。她的普通话标准,人又和蔼可亲,模样漂亮得那叫没解,所以普遍受学生们欢迎。我有篇散文《有凤来仪》就是以她为原型写的。后来她调走了,从巴河镇中心小学岗位上光荣退休。
我的小学有个学期语文是顿老师教的,可能是四下吧,他的名字我真搞忘了,那时还是后生哥,冇结婚。据父亲说,是他手上教过的学生。父亲有次抽查我的功课,刚好学到一篇红军过雪山草地的课文,其中有这么一句“每人喝一碗辣椒汤,防御严寒”。我大声念出声来:防“卸”严寒。父亲一皱眉,怎么个“防卸”法?我的小脸顿时通红了,还不服气:顿老师让我们念“防卸”呀……
我上小学五年级前的那个暑假,刘桂芳老师给我们补习过语文的语法知识: 主谓宾定状补,学习划句子成分等内容。偶尔,刘老师家里有事忙了,她的大儿子小毛哥来代课,他的字写得好,课也讲得生动,因为小儿麻痹症致残,否则前途无可限量。我写过散文《乡村燃灯者》,就是回忆恩师刘桂芳和申志杰夫妇。
我的小学五年级语文和数学都是小申老师教的。他当时还没结婚,黑头发浓密得如顶着一大棵包心菜。课间他教我们打乒乓球很敏捷,教我们下象棋很开心,像自家哥哥一样。他以教高年级数学为主,且以数学擅长,愿意出更多的题目给我们做。
后来,他的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算是很优秀了。小儿子华中科大毕业,还读了中科院的研究生。可惜的是,大儿子上大学后,一心要做个美丽的女人,终于下了勇气做了变性手术,从儿子伢一下变成了网红“凤凰格格”。
几年前,一位年轻的浠水籍媒体人牵线,我在北京见到了这兄弟俩,还一起在首都师大吃过饭,不过当时眼前却是姐弟俩,那“女儿”很妖艳,我忍不住多瞟了几眼,临别互相加了微信。后来我怕老婆盘问,也怕自己会怎么样,干脆就删了……
转眼之间,我小学毕业三十多年了。我前后上了二十多年的学,算是“多吃多占”了国家教育资源了。再回头,面对我读书识字的起点站,无限感慨。正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先后走出了:华中农业大学教授曾瑞龙和程友联、清华大学管理学博士申小林、华南理工大学毕业的高级工程师闻忠全和巩得恩、活跃在深港两地的新闻名人闻正兵、援疆援藏的土壤专家巩细民等等高级人才……
感恩我的第一个母校,让我放飞了梦想……
( 初稿于地铁9号线上 )
(配图均为著名画家王金石先生作品,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