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原来变成了我们留在人间的计时器

我妈已经去世六年多了,我们也已经习惯了她不在人间的每一个节日。

我们姊妹几个心照不宣地照例会在春节之前赶回妈妈住过的老屋张灯结彩,贴对联买炮,清扫房间、院落,贴最艳俗的年画,一起热热闹闹地过一个年。

我们还会结伴去墓地给妈妈上坟,即使是给妈妈上坟,也会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谈论着各自的生活和境遇,很少会讲起妈妈在人间的种种往事,这六年足以像一个橡皮擦,已经悄然地擦去了妈妈留在人间的所有痕迹。

我以为这就是接受和习惯,我以为死亡真正该有的样子就是遗忘。

二姐说,炕毯太旧了,扔了换一个新的吧。为了证明炕毯的确陈旧和年代久远,她会习惯性地补充一句:妈妈在的时候就有了这块毯子。

大姐卤鸡爪子的时候,翻箱倒柜地找铁锅。大哥疑惑地问:什么铁锅?大姐一边着急地描述铁锅的样子,一边在库房里丁零当啷地翻找着,突然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解释道:就是妈妈去世的前三年,我和妈妈在那达慕上买的那口锅,就用了一次。

三姐浇花的时候,会怔怔地望着枝繁叶茂的花草,喃喃自语道:这盆花可是长好了,妈妈从二姑家移回来的时候才一咋高,现在都探到窗顶啦!

和二哥上街上闲逛,突然路遇一个人,二哥惊喜地向我招手:老三,过来过来,这是三姥娘家的四姨夫,你小时候没少和妈妈去过,他们结婚还是你和妈妈去搭得礼咧。我一脸的茫然,倒是那人听说是我妈的三儿子,竟然激动地眼睛有些湿润,晃着我的肩膀说:你妈,好人,我们的妆新被子就是大姐给缝的!因为我妈,那一刻,我们像极了久别重逢的样子,互相用力的拥抱,然后恋恋不舍地告别。

下午去大哥家闲逛,姊妹几个正是到了为人父母的年龄,各自的孩子也都到了成家养家的年龄,回家过年的,安顿不完各种琐事,没能回家的,当然是各种牵挂和惦念,再抽空聊聊各自的身体,一年来的遭遇,计划一下来年的生活,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屋顶爆棚。晚上大哥留着吃饭,一边叮嘱大嫂:把咱们家那油糕热上,他三爹爱吃;一边又往盘子里新添瓜子,随口说了一句:妈妈活得时候,每年都炸很多油糕.....

有那么一刻,全家人都沉默了。我知道,我们都想起了同一个人,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妈妈走后,这人间悄悄地分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妈妈在的时候,一个是妈妈不在的时候,妈妈早就变成了我们留在人间的计时器。她在人间的留存的痕迹早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和铭记,不经意中已经变成比想念模糊,比牵挂清澈的情绪,掩藏在每个人的身体和记忆里,不经意间就会流淌出来。

妈妈走了六年了,这六年中,我们已经习惯了妈妈不在人间的所有节日,也习惯了老家变成故居的事实。我们假装坦然、淡然地谈论那些逝去的人,谈论生死,貌似我们都可以接受一个人不在人间的事实,可是,一旦触碰到她在人间留下的痕迹,才发现这些痕迹像刀刻在石头上一般,那么清晰、那么真实。才发现没有妈妈在的人间原来真的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我们都在妈妈的记忆中连接在一起,像几只风雪中的驼羔,挤在一起,抵挡着这人间的水瘦山寒,路遥马亡!

过年回到城里,看了电影《你好,李焕英》,多希望我也可以穿越一下,和我生命里逝去的亲人们见上一面,没有那么多的奢望要求,只是想悄悄告诉他们:想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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